心緒紊亂虛弱的時刻，想起蔣勳的聲音，很想以他深沉靜謐的聲音為定心之石，鎮一陣我的紊亂。意外又不意外地，在youtube上找到了他唸誦金剛經的聲音，標題還註明「日本永觀堂鐘聲」。永觀堂的鐘聲，逐句響起，非常堅定地，泛開的餘音寧靜、厚重而強大。必須說，那兩者都是很有力量的聲音，尤其是那些強而有力的、語意確鑿的語句，那些彷彿要你立刻安頓住身心的命令。云何應住。云何降伏其心。

遭遇困難的時刻，彷彿閉塞和堅硬的地方都會微微打開，心會重新長出柔嫩的部分，去感受，去意識。當我聽到「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時，幾欲落淚。大學時代修佛學概論，自己在備考時極混，上課時聽老師說明固然有些感受，有時甚至是感動的，但考試前臨時抱佛腳讀書也未能把佛腳抱穩，申論題答得爛得出奇，爛到二十年後回想起自己若再與那些答案對視都將無比羞赧。所以，要我說這幾句的意思，實在模糊難解。我記得，大概，依稀，是指心識亦不是固定之物，過去現在未來之心，都難以捉摸追尋，或者都不能被視為真實存在……吧。

想落淚的原因，大概是因為幾年前看林強拍的故宮廣告吧，說起來是奇怪的原因，因為那連結並不強。但當時，看了這則廣告卻非常有感觸。廣告中，林強穿著宋代士大夫的衣冠，站在廊簷下，看雨水滴瀝下注，襯以他用台語讀書音唸誦的「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廣告介紹故宮所藏黃庭堅的《花氣薰人帖》：「花氣薰人欲破禪，心情其實過中年。春來詩思何所似，八節灘頭上水船。」似懂非懂，網路上胡亂查了一下，覺得詩人的心情意外地親切。那時，我不怎麼認識黃庭堅(雖然現在亦不怎麼熟悉)，不懂宋詩的特色，也不怎麼真懂詩句的意思，只覺得語意坦白親切得令人意外。八節灘頭上水船，逆水行舟，多麼費力。生活中有許多事情，多麼的應付不易，多麼的使我在早晨不太願意直接醒來，多麼的八節灘頭上水船。

我如果以世俗的標準而言，超過三十五歲，也早已是中年中的中年，不折不扣的中年，雖然我仍覺得自己年輕甚或幼稚。然而，那種微微悶窒的、黏著的，那麼李宗盛〈山丘〉的心情，其實也已過中年吧。

一個月前買的錶，雖然也僅少少的兩百塊，但仍記得自己挑選時，腦袋中裝潢著戴上它時的想像，以及店員當時熟練而認真地開盒檢查給我看、在保證卡上蓋上印章並叮囑保固期內可以退換云云。其後，許多事情發生，在無甚可說的日常中我摔到了這支錶，它停止行走，然後我懶惰地、很過中年地擱置著它，直到前兩天我媽戴著它去鐘錶店給老闆換電池，老闆說，錶已滲水，零件也銹壞掉了，替換上新的要花四百塊。本來準備脫口而出說好啊好啊就換吧，一聽到這個價錢就塞住了，一支那麼年輕的錶，卻已銹壞，比我戴了兩年以上，錶面玻璃裂開數痕的錶，際遇似乎還要曲折。曾經，我幻想著當時自己糟亂毛躁的生活，會因為戴上這隻錶而有些更新，我的形象會因此而得些美化……吧。

頗有那麼點成住壞空，是否? 然而，據說，鐘錶店老闆的老闆翻檢著錶，說：這隻錶還挺不錯的啊。

附註：

1.  蔣勳念誦金剛經 ( 日本永觀堂鐘聲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74b_zOR4mGA

2.  林強•花氣薰人帖  廣告：https://www.youtube.com/watch?v=SLxtel9wQY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