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西元1814年10月19日，是德國藝術歌曲的誕生日。因為這一天，17歲的舒伯特創作了歌曲《紡車旁的葛麗卿》(Gretchen am Spinnrade,D.118)。年輕的舒伯特，選取了歌德的詩集《浮士德》(Faust)來創作《紡車旁的葛麗卿》，這是他第一次嘗試選取歌德的作品。《紡車旁的葛麗卿》完成後大為成功，整個維也納的知識份子都很好奇當時這位17歲的小學老師究竟如何辦到的。
我第一次對舒伯特的藝術歌曲產生深刻印象倒不是《紡車旁的葛麗卿》，而是《水上之歌》(Auf dem Wasser zu singen,D774)與《魔王》(Erlkonig,D328)。(但是老實說，早在我剛開始聽古典音樂的頭兩年當中陸續買的CD裡，其中一張由Elly Ameling演唱的舒伯特藝術歌曲集就有這首歌，只是當時還不懂得欣賞，所以並沒有留下任何印象。)
幾年前在台北工作的時候，每週三晚上七點半，都會去聽劉岠渭老師的課。那天的主題是舒伯特的藝術歌曲。課堂一開始，劉老師就播放費雪迪斯考(Dietrich Fischer-Dieskau)演唱的《水上之歌》。對於一向甚少留心於藝術歌曲的我，卻在當時聽見了天籟！鋼琴的前奏有如水波，感到一陣一陣的涼風迎面而來，心中所有煩躁一掃而空，只留下心曠神怡的舒爽。再聽費雪迪斯考的歌聲優雅飛揚，彷彿在歌頌著水的清涼。
在波光粼粼的河水中
我們的輕舟如天鵝般滑行
啊 我喜悅的心亦如輕舟般 滑向
這波光粼粼的水間
晚霞的餘暉 圍繞著小船
隨著浪流翩翩起舞
如今，這首於西元1823年完成，描寫黃昏遊船的歌曲《水上之歌》，一直都是我最喜愛的藝術歌曲。每當溽暑來襲，它都是我最佳的消暑音樂。
接下來劉老師解說《魔王》時，則是讚嘆舒伯特的豐富想像力與驚人的才華。因為這首歌裡，歌者必須運用四種聲音表情分別展現一個戲劇化的轉變。在劉老師很有耐心地一句一句將歌曲每個情境的轉折講解給我們聽後，我聽到了說書者的旁白、聽見了自己的孩子就要被魔王俘虜的父親的恐懼、感受到了孩子無助的徬徨與生命將逝的驚慌、還有用著甜言蜜語魅惑著孩子的魔王背後的陰森笑臉。而鋼琴前奏的三連音如同馬兒奔馳，活生生地刻劃出在一個月黑風高、陰風慘慘的夜晚，一位畏懼孩子被魔王捉走的父親策馬奔馳在荒野上的情境。從沒想過在短短四分多鐘的一首歌裡，一位歌唱家能夠扮演四個角色唱出各自的心境，讓聽的人十分過癮，而我也相信唱的人一定很過癮！自那時候起就很佩服舒伯特用音樂說故事的才華。
從劉老師那裡領略到解析一首藝術歌曲的方法後，再回頭聽《紡車旁的葛麗卿》，就能感受舒伯特要表達的東西了。原來，反覆的鋼琴前奏代表紡車的聲音，意味著葛麗卿正在一邊紡紗，一邊悼念著愛人。
平靜已逝 我心哀慟
再也無法求得安寧
舉目窗外 只為尋他
漫步野外 也只為尋他
我滿懷希望接近他
但願能讓我緊緊抱著他 吻著他
且讓我心滿意足在他的吻中死去
歌曲在葛麗卿漸漸無法抑制內心的哀傷，不得不中斷紡紗時達到高潮。剎時旋律停止，隨即在葛麗卿拭去臉上的淚水後，一開始反覆的鋼琴前奏再度響起，卻暗喻著此時的葛麗卿早已是剪不斷，理還亂了。
在聽古典音樂時，算是偏食的我，較為喜好室內樂與巴哈，在逐漸涉獵舒伯特藝術歌曲的世界，領略了人聲與鋼琴完美的互動後，便明白自己的聆樂版圖又跨入了另一塊廣大的世界。並不敢說自己聽得很多很精，不過從此買CD的時候，對藝術歌曲的作品也會投注一些關愛的眼神。由於藝術歌曲在台灣已是小眾的古典音樂消費市場裡的少數族群，它不比3B(巴哈、貝多芬、布拉姆斯)的交響曲集那般熱門，通常國內代理商進口的數量並不會太多，因此只要相關作品一出版，我都會先買回去慢慢聽。除了舒伯特之外，譬如舒曼、貝多芬、德布西、拉赫曼尼諾夫等音樂家的藝術歌曲，我也會試著讓自己去細細品味。
往往鋼琴伴奏給人的感覺只是樂曲裡的配角，其地位似乎不那麼突顯。可是在舒伯特藝術歌曲的世界裡，個人以為鋼琴是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如同上述提到的幾首歌曲中鋼琴代表的意境：《水上之歌》的綿延水波、《魔王》裡父親策馬奔馳在月黑風高、陰風慘慘的荒野上、《紡車旁的葛麗卿》的紡車聲、還有另外一首通俗的《鱒魚》(Die Forelle,D550)中，鱒魚在清澈小河裡的游姿。舒伯特在優美旋律展現的同時，不忘以鋼琴為神奇的畫家，巧妙地勾勒出每首歌曲的布景，讓人聲與鋼琴缺一便要相形失色，使得聆聽藝術歌曲時猶如也欣賞了一幅精緻的音畫。而舒伯特過人的才華與豐富的想像力，就在他創作的六百多首藝術歌曲中展露無疑。
如同多數音樂家生前未如身故後一樣享譽，當年舒伯特的才氣僅縱橫在他的《舒伯特黨》之間，一群熱烈擁戴舒伯特音樂才華的好朋友們。的確在《紡車旁的葛麗卿》完成後，引起眾所矚目，但是人們期望舒伯特再創作出一齣動人的歌劇後，才願意肯定他的才華。當然舒伯特也明白只要再好好寫齣一首成功的歌劇，他內心深處期盼著吸引整個維也納音樂界的注意的目標就能實現，為此他也付出了多少的努力和心血，偏偏他的歌劇硬是比不上他的藝術歌曲來得受歡迎。
為了讓好友的名聲更加響亮，《舒伯特黨》可是費了一番功夫。那時維也納最著名的演唱家佛格爾，是滿堂彩的票房保證書，同樣是舒伯特最心儀的合作對象，因為舒伯特一直期盼能有真正的演唱家來詮釋他的作品。在舒伯特的好友蕭伯不斷居中聯繫下，原先未將舒伯特放在眼裡的佛格爾仍舊勉為其難地出席了一次《舒伯特黨》的聚會。
舒伯特一向愛讀詩，更喜歡挑選合宜的詩作譜上動聽的旋律，再搭配鋼琴的吟唱，完成一首又一首動人的藝術歌曲。時值弱冠的舒伯特，早已創作不少膾炙人口的藝術歌曲。當佛格爾試唱了幾首歌曲後，原本嗤之以鼻的態度逐漸有了改變，他明白這個年輕小伙子雖然外表矮壯不甚起眼，但是內在蘊藏的才華確實驚人！於是佛格爾很慎重地告訴舒伯特：「你的作品有種特別吸引人的力量，但是你並不適合當劇作家，你有著豐富的想像力與獨到的創意，還可以寫出更棒的歌曲。」
很明顯地，在那一次聚會之後，佛格爾毫不猶豫地加入《舒伯特黨》，領到了忠貞黨員證，致力推廣舒伯特的藝術歌曲。
親愛的舒伯特先生：在您往生近175年後，現在有個剛過而立之年的年輕人被您的才華感召，也自願加入《舒伯特黨》，坐在電腦前寫下一篇文章，期待更多人也能夠聽聽您怎樣用音樂來說個故事，怎樣將聲樂、詩詞與鋼琴三者巧妙地融為一體，怎樣溫暖了聽者的心房。
導聆CD:
舒伯特(Franz Schubert) 《藝術歌曲選》(Lieder)
男中音: 費雪迪斯考(Dietrich Fischer-Dieskau)
鋼琴:摩爾(Gerald Moore)
CD編號:DG 431 085-2，環球音樂代理
舒伯特(Franz Schubert) 《藝術歌曲選》(Lieder)
女高音:艾美琳(Elly Ameling)
鋼琴:鮑德溫(Dalton Baldwin)
CD編號:Philips 420 870-2，環球音樂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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