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金士傑老師，我喜歡您富有磁性的嗓音說著「鑽石恆久遠，一顆永流傳。」那句話，其中蘊涵著無限的深情款款。上次您扮演的薩里耶律，讓我在台下看足了癮。今天是您導的新戲《永遠的微笑》上演的第一天。昨日我在報上看到您寫了一篇關於這齣劇的一篇短文，文裡提到劇本的靈感來自您母親。您同時讚嘆著女性在舉手投足、一顰一笑之間有著其動人之處，是造物者的神奇。原先這篇文章，打算喚她為《永恒的一日四重奏》。但是我對《永遠的微笑》好有感覺，特別是看了您的文章後，醍醐灌頂，因此我想稱她為《永遠的微笑四重奏》。
因為在我的生命裡，曾經出現了那麼一位女子，她的微笑令我永難忘懷。是她，讓我生平第一次深深感到被愛的喜悅。她的愛是那樣溫柔、那麼剛剛好，點點滴滴全滲進我心崁底。在我對愛瀕臨失望之際，重拾信心。
卻因為我，讓這段難得的情緣斷了。
第一樂章 冬之心 (Un Coeur en Hiver)
第一次看的法國電影是《今生情未了》，法文原名為《冬之心》 (Un Coeur en Hiver)。我很喜歡這部電影，並非是因為美麗的艾曼紐‧琵雅(Emmanuelle Beart)，而是丹尼爾‧奧圖(Daniel Auteuil)飾演的製琴師與影片裡採用的法國作曲家拉威爾(Maurice Ravel)的a小調三重奏(Trio for piano, violin and cello)。
那是一段三角戀情的故事，兩個男人都愛上同一個女人，看似平凡無奇的劇本，但是導演克勞德‧梭特卻巧妙地運用本國作曲家的三重奏架構出三人之間互動的張力。音樂剛開始的前十七秒，鋼琴唯美地唱著主旋律，悠悠地訴說著一段動人的故事。就這麼短短的十七秒就讓我愛上了這首三重奏。而小提琴自第十八秒以輕柔的詩意跟隨著唱和，我不禁讚賞著拉威爾在這首作品表現出來的典雅、悠揚，真是迷人。
我想後來我那麼喜歡聽三重奏的曲子，不管是古典樂或者是爵士樂也好，大概都是從拉威爾的a小調三重奏開始吧。
《冬之心》其實是蠻貼切的片名，它完全呈現了丹尼爾‧奧圖的心裡狀態。身為製琴師的他因緣巧合遇上了小提琴家艾曼紐‧琵雅，漸漸對她產生了愛意，而她也對他有好感。然而丹尼爾‧奧圖的心卻有如冬天裡的寒霜，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去愛她，最後傷害了她，也失去了她。
看著電影，想起自己曾經也有著這樣的一顆冬之心。
我還記得許多年前看的一部我最愛的電影《意外的旅客》(The Accidental Tourist)所帶給我的震撼！我彷彿看見了自己寂寞的身影，男主角威廉‧赫特(William Hurt)獨有的憂鬱眼神，就像自小到大的我觀看世事的感覺，敏感、內向、羞澀、擁有著無比細膩的心思。
前陣子的《真情快遞》(The Shipping News)中的凱文‧史貝西(Kevin Spacey)，也讓我有著當年威廉‧赫特的感受。而真片對白中，正好出現了「來到紐芬蘭的人，很多都是意外的旅客...」看到這句對台時，內心漾起了會心的一笑，因為這又是一個意外的旅客。巧合的是，兩部電影的原著都得過普立茲獎。
我明白那是因為我的心中一直有個缺憾，所以當我看過《意外的旅客》與《真情快遞》後，以懷著感同身受的心情深深地愛上這兩部電影。
我曾幻想會有如《意外的旅客》中的吉娜‧戴維斯(Gena Davis)一樣的女子出現在我生命，因為那時我一直活在傷逝初戀的陰影中。城市再怎麼喧囂繁華，街上再如何車水馬龍，一個人終究還是要面對自己。即使放任自己飲酒狂歡、縱情聲色，仍舊無法解答那般無盡空虛的迴響。這就是自我成長，無可避免的歷經之路，而人之所以為人，盡在於此。
沒想到，她就這樣出現在我生命裡，帶著一抹燦爛無比，甜美如春風，溫暖如冬陽的微笑向我走來…
第二樂章 永恆的一日
有如陽光般燦爛的微笑是化解冰封冷漠的心的最好方式。
是我把自己隱藏得太久，終日隱居在黝黑的寒潭邊，外邊是晴抑或是雨，我從不在乎，因為那沒有無任何分別。心中懷著暗淡的月時，看什麼都是灰澀無光。
聽見希臘作曲家卡蘭德蘿(Eleni Karaindrou)以鋼琴彈奏電影《永恆的一日》(Eternity and a Day)的主旋律時，瞬息寒潭清澈如鏡，我佇立在湖心，四周寂靜無聲，落寞的身影無限延展。回頭望著遠遠的彼岸，只是無邊無垠的影子大地。
卡蘭德蘿與希臘導演安哲羅普羅斯(Theo Angelopoulos)合作多次，她的電影配樂深深貼近影片的脈動，成為安式電影不可或缺的靈魂。《尤里西斯生命之旅》裡那把深沉的中提琴低吟的那條思路好似任重而道遠。《永恆的一日》裡，卡蘭德蘿的纖纖十指彈出淡淡的愁思，雖然偶有露出一絲曙光，最後依舊掩面輕嘆。卡蘭德蘿的音樂總是那麼有穿透力，以冷冷的、安靜無聲的低姿態遁入呼吸。藍天在那個世界裡是奢侈的，雖然那是很高很高的天空，卻盡是烏雲密佈。
那一天，我永遠不會忘記。在遇見她的那一個上午，就在秋天瀕臨之際，八月的桂花正香的時候。
她很喜歡笑，全是發自內心深處的喜悅的笑，那樣地甜美自然。與她相處，很舒服，沒有壓力。她有著迷人的親和力，代表著她從一個充滿著愛與溫暖的環境中成長，擁有著一顆溫柔的心。那股熱力就像南歐地中海的陽光，那笑靨可以包容心田深處的悲傷，融化過度武裝又冷漠冰封的心。而她的眼眸是那樣地清亮閃耀，就像上帝派遣過來的可愛小天使。
她的微笑也令我想起了爵士樂裡的一對絕妙搭擋：李斯特‧楊(Lester Young)與比莉‧哈樂黛(Billie Holiday)在三十年代所合作的一首歌《當妳微笑時》(When You’re Smiling)。
那時的比莉‧哈樂黛還擁有著花樣年華青春的嗓音，恣意搖擺歌頌著大好時光，為青春留下不可抹滅的印記；晚年的她毒癮上身，也倒了嗓，不再歌詠花樣年華，聲音裡盡是沉重、愁思與傷悲，撫慰著每一個人生旅途裡的失意客。
「When you’re smiling, when you’re smiling, the whole world smiles with you.」西元一九三八年，比莉‧哈樂黛以這樣輕舞飛揚、自在飛翔的姿態歡唱著，兩分零五秒後，李斯特‧楊彷彿駕著滑翔翼，滑入樂曲而輕盈自在地獨奏一小段樂曲。雖然只有短短四十五秒的solo，但是裡面盡是爵士樂很重要的元素，swing，是的，就是搖擺，身體不由自主地隨著美妙的旋律擺動，翩翩起舞，全世界也跟著起舞，隨著微笑。
啊，就是這樣了。她的微笑讓我想邀她一起共舞；她的微笑使我想要詢問她的芳名，大膽地跟她要電話號碼；她微笑的時候，全世界也跟著笑了起來，我冰凍的心漸漸融解，只覺一陣暖暖的春風吹拂而過。
我決定再給自己，也給愛情再一次的機會，我要向過往陰影告別，好好地珍惜眼前這位小天使。
第三樂章 晚霞
有人說被愛是幸福的。其實如果能夠彼此相愛，那更為圓滿。
有生之年，我第一次感到兩情相悅的美。她的愛是那樣細膩、那麼體貼、一切剛剛好，點滴全在心頭。我深感被愛的幸福，原來這世上還是有愛有希望的。
但是漸漸地我卻無法帶給她所要的愛，讓她失望。在她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卻沒有帶給她足夠的信心與安慰！等到我失去了她之後，我才驚覺自己疏忽了一個最簡單的道理，如果一個人自己過得不好、過得不夠幸福，他是沒有能力帶給她人幸福和快樂。
那時我才驚覺，自己的生命早在二十歲時昏沉地睡去，一轉眼就讓自己這般麻木地虛度了十年！那時的我在學校一直做著自己想做的事，用心爭取畢業公演的演出機會、嚐試擔任午間廣播的播音員、升旗司儀、選修了許多重量級的課程，每一樣都做得很好，也做得很有信心。那時的我最燦爛、最熱情。
不久前回到母校，重溫昔日校園的景致時，回想二十歲的自己是那般出色，為何在邁入而立之年前驀然回首過往才驚訝自己對現在這份工作的麻痺，方才明白過去的十年，自己過得其實並不快樂。一份為了負擔家計而找的工作，只是一份除了穩定的收入外，一無所獲的工作。埋首在工作裡的我，絲毫沒有熱誠，失去了年少的熱情，每天只想趕快下班。即使有時加班，只是為了再多賺些加班費，貼補家裡的負債，並不是因為樂在工作。
我的父母親已經為過去錯誤的決定付出太多的代價，我深信一切很快就會塵埃落定，待家中所有的事情告一個段落之後，我只想去做自己想做的、做自己最有信心的事。現在，我可以做的是一筆一筆慢慢地寫下這些年我聽古典音樂的心情，希望能夠用音樂、用真心、以單純原始的心情，喚醒那時出色的我，讓自己告別過去，重新開始，再次重生，讓自己有能力去真正愛一個人。
在她走出我的生命後，每當獨處的時候我常哼著馬斯康尼(P.Mascagni)的歌劇《鄉村騎士》(Cavalleria Rusticana)裡的《間奏曲》(Intermezzo)的旋律。早先只覺得它的旋律美得悲悽，也從我的音樂啟蒙書知道當年勞勃‧迪尼諾(Robert De Niro)主演的一部電影《蠻牛》，採用它為電影配樂。然而，我卻在《教父第三集》裡，明白了為何我會一直哼著這段旋律。
在片尾前，出現了馬斯康尼的《鄉村騎士》的《間奏曲》。這首曲子原本就帶著繁華落盡的蒼涼，如同沒入無盡黑夜之前的最後一抹晚霞。音樂之後，幕切換到教父的女兒中彈倒臥在父親懷中離世，教父放聲痛哭哀嚎，此時的畫面卻是無聲無言，無盡的沉默。導演柯波拉前一幕安排悲涼的《間奏曲》，也在此留下了餘韻，也埋下了伏筆。
一切又何需有聲？落莫蒼涼後，殘留下的深深孤獨早已道盡了一切，無需多言，任何的文字、聲音只是多餘的配角，唯有那安靜無聲的畫面才叫人驚心動魄!
就在影片落幕以後，壓抑許久的情緒再也抵擋不住往事的歷歷重現，濕熱的淚水就此潰堤…
第四樂章 回憶
因為愛過，也被深深地愛過，在漫漫人生旅途中留下了許多珍貴又溫馨的回憶，點點滴滴盡是愛。張開雙手，讓愛的雙翼自在遨翔於藍天白雲之上，待下一場人生饗宴翩然到來之際，方能從容地擁抱這般真精彩。
分享是人生一大美德。要不是經歷過這場愛戀，若不是在台北愛樂的留言板上發現了那段文字，我就無法在浩瀚樂海中與近代俄國作曲家梅特涅(Nicolai Medtner,1880-1951)的a小調鋼琴奏鳴曲《回憶》(Sonata Reminiscenza,op38 No.1,in a minor)欣喜相逢。
梅特涅並不像他的同胞柴可夫斯基那麼有名氣，留傳下來的作品錄音並不多也不普遍。當時的確費了一番工夫找尋這首《回憶》奏鳴曲。後來想起了那段介紹的文字裡提到俄國鋼琴家吉利爾斯(Emil Grigoryevich Gilels)有錄音傳世，所以很幸運地在當時的Philips公司發行的「20世紀偉大鋼琴家全集」中找到吉利爾斯在音樂會現場演奏此曲的錄音。
我真的相信，一個曾經愛過也被愛的人，聽到《回憶》奏鳴曲第一樂章短短39秒的呈示部主題所蘊藏的那種心有千言萬語，又不知從何說起，那種深情款款的內斂之美，心有戚戚焉的感受一定油然而生。也讓我想起一首詩「待得天晴花已老，不如攜手雨中看」。彷彿走在細雨綿綿，水氣氤氳如煙似霧的山間，一朵白色的小花，靜靜地綻放在山間小溪邊。
或許妳覺得那麼美的令人揪心的旋律只有39秒似乎太短了，不妨繼續聽聽作曲家怎麼回憶他的故事吧，一段大約十分多鐘的發展部。其中可能會聽見一兩聲的現場聽眾咳嗽聲，無傷大雅，畢業這是現場演奏會的實況錄音，就當做是花絮吧。然後在12分20秒，令人心悸的主題再現，好不容易平靜的心湖，又因為這段旋律再起漣漪。聽聽鋼琴家怎麼彈下最後一個音符，是輕輕的，有如雪花飄落在蒼茫大地。心，凝結在第一次初見她的笑容的時刻，記取那般永恒的微笑，永遠永遠。
再美好的人事物，總有一天會離開自己的身邊。最重要的是相處的過程中，自己究竟把握了多少可以與這些美好相聚的時光？回首過往告訴自己要過得更好、更讓自己堅強地走下去，不辜負自己也不讓愛過的人傷心。
一如赫曼赫塞的「流浪者之歌」中的悉達多追尋自我的過程。他不願追隨如來佛，但是他從如來佛身上獲得的啟發就是悉達多他自己，燃起有為者亦若是的火燄，於是悉達多決心走上探索自己內在生命的道路。「知識的羽翼是無法借予他人的」，同樣的心塵往事的點滴冷暖也只有自知，無法期待他人可以感同身受，就算不能感同身受，也該默默祝福著每一個人，並且頭也不回地堅定地向前走，勇敢地在黑夜裡航向未知的彼岸。種種的一切，都是成長必經之路。
傷痛是可以撫平的，只要有愛。彼此攜手共度關關人生艱難，痛苦不再獨享而快樂一起分享。
人生幾何，情緣難得，莫以為考驗是對感情最好的試煉，其實小心翼翼地呵護修來的緣才是最值得努力的。好好的善待眼前人，記得她好的一面吧，誰沒有缺點呢？然而，人生該是前行的，無法永遠停留在過去，唯有選擇放下，勇敢的活下去。放開手，才是真正的擁有；握緊雙手，則是什麼都沒有。我也明白唯有讓自己過得好、過得幸福，我才有能力帶給別人幸福，否則只會造成彼此的痛苦。
曾經在我的生命裡，出現了一位女子，她帶著燦爛無比，甜美如春風，溫暖如冬陽的微笑向我走來，她的微笑令我永難忘懷。是她，讓我生平第一次深深感到被愛的喜悅。她的愛是那樣溫柔、那麼剛剛好，點點滴滴全滲進我心崁底。在我對愛瀕臨失望之際，重拾信心。
我要祝福她在未來的日子裡找到真正懂她、愛她的人，帶給她一生的幸福。而我要努力讓自己過得更好，學習怎麼去好好愛一個人。
我會永遠記得她的微笑，因為那曾經是我生命的源泉。
CD導聆:
1、《今生情未了》電影原聲帶
CD編號：Erato 2292 45920，華納音樂代理
2、《永恒的一日》電影原聲帶
CD編號：ECM New Series 1692 465 125 2，玖玖文化代理
3、《比莉哈樂黛-歌唱精華全輯第五輯》
CD編號：CBS CK 44423，新力音樂代理
4、馬斯康尼的歌劇《鄉村騎士》的《間奏曲》，選自EMI發行的幾米《地下鐵的20個音樂場景》專輯
CD編號：EMI 7243 57177，科藝百代音樂發行
5、梅特涅(Nicolai Medtner)，a小調鋼琴奏鳴曲《回憶》
鋼琴家：吉利爾斯(Emil Grigoryevich Gilels)
CD編號：Philips 456 796，選自「20世紀偉大鋼琴家全集」裡第35輯，環球音樂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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