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友新作】母親隨身碟 — 林佳樺＠阿盛寫作私淑班

2023-05-08 10:14:03| 人氣371|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文友新作】母親隨身碟 — 林佳樺

推薦 0 收藏 0 轉貼0 訂閱站台

母親來我家做客儼然主人，趁我不注意時，將家具擺設依其想法進行位移。

我喜歡將商店ＤＭ攤在桌上，依街巷位置擺放，如縮小版街道圖，幻想在心靈形式上擁有某些高價商品。這些紙張在母親眼裡被視為無用，以桌上型小掃把揮掃，一併把我的抗議清掃乾淨。

我買了台純白冰箱，手把處掛條白絨毛巾，幻想是雪地來的北極熊伸手說嗨，母親認為此色易髒，換成棕色。我習慣在書桌放杯溫水，杯旁幾本夾著書籤的小說或雜誌，電腦前攤開零食瓜果，母親認為桌子須保持乾淨。浴室架上每只嗽口杯只能放一枝牙刷，冰箱食物得依時間先後放置，臥室噴灑橘子氣味芳香劑，據說助眠，書房牆上原本貼著《臥虎藏龍》海報，手握雙刀的俞秀蓮身後站著持劍的玉嬌龍，身前是心上人李慕白，這部二十年前榮獲奧斯卡外語片的電影，讓我贏得朋友間猜測獎項的下注。母親巧手一揮，海報幻術般消失。

看著母親這收那放，掌中似乎輸出一股氣，把在鄉下老家的生活模式灌入我家。

房子淨空，心才清靜。母親說。我在內心嘀咕，倘若心原本就靜，怎會受到外物干擾？

後來才得知那時母親因為更年期，時常盜汗失眠，女性賀爾蒙濃度已快清清如水，心卻長期深陷煩躁的泥沼中，也許乾淨齊整光亮的空間，讓她可以稍微靜心。而且面臨空巢期，來我家小住時，是不是會想找回某種熟悉、安全感？

於是，我盡量順從她，暫時將屋主資格租借給母親。她的個性有許多毛邊，例如外出鞋不得進屋，鞋櫃每人分占一層，按色深至色淺排列；廚房鍋碗瓢盆依大至小列放；我隨性曬衣的方式，被糾正成衣服領口一律朝左。我家資源回收物原本放在陰暗後陽台，一周倒一次，母親依老家習慣，將回收物移至採光佳的前陽台，理由是棄物經日光曝曬，才不會發臭，每晚飯後，便催促一同拿到地下室回收場，邊走邊提起鄉下天色暗時，會與鄰居們同在巷口等待由遠至近的垃圾車音樂，那是串門子時光。

母親將我家常播放的西洋流行樂曲、換成了愛哼的台語歌：〈心事誰人知〉、〈舊情也綿綿〉……，以前我會切回西洋歌單，近來，思及長年為工作家庭奔忙的母親多久沒唱歌了？我學生時期的記憶、被她哼唱的曲子微微加溫，每個畫面說穿了，也是綿綿舊情。

不知何時開始，女兒會戲謔外婆像隨身碟，安插在別間屋子裡，那空間便下載了她原有的習性與氣味，蓋過原本主人居住的痕跡。

起初我對這說法不以為意，最近幾件舊物遍尋不得，明明是我家，怎麼不太熟悉？原本屋裡的原始檔被修改或覆蓋了，內部軟體全部更新，只好緊急去電、向返回老家的「隨身碟」求助。

等周末空閒，我再將房子恢復舊檔。

中時副刊2023.05.08

我要檢舉

#母親隨身碟 — 林佳樺

台長：阿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