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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0-18 10:38:34| 人氣386|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文友新作】鄉鎮照相館 — 鄭麗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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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吳孟芸

「鄉鎮照相館」這名詞彷彿心裡的一盞暈黃的燈,在泛白霧的玻璃櫥窗裡褪色發黃的照片上,記述著此地曾經有過這樣的人,曾經有過那樣的生活,留下這樣的照片,那樣的回憶和故事。

翻開充滿回憶和故事的台灣早期的攝影集,攝影師在家鄉當地開設照相館,比如金淼寫真館、振芳寫真館、林寫真館等等,他們留下來的影像資料,在此刻成為我們遙想當年風華的憑藉。這也讓我聯想到在看日劇的推理、懸疑劇或是尋找故友的劇集裡,總可以從那古舊老屋的鄉鎮照相館裡找到線索,比如電影《第八日的蟬》小豆島上的照相館,但類似這樣事情在我鄉已不可得。

小時候,在離我家不遠處也有一家照相館。當時鄉村的照相館,陳設很簡單,卻又很不同於農村生活的場景,牆面的風景畫布景、瓶花、蛇腹相機、大且亮的燈具,在兒童眼裡看來都是神奇。在我幼年的時代,照相是件鄭重的事,只有少數的嬰幼兒生日、男子當兵前夕、男女告別單身紀念和幾位親密友人的合照時,人們才會慎重推開那扇門,走進那神奇的地方。另外,在婚禮或是什麼重要時刻,才會請照相師來家裡門口埕上拍攝家族大合照。

我生平第一張照片,是叔叔結婚禮當日順便拍下來的。照相館裡的布景,大約是高雄愛河或春秋閣相似的景色,留給我強烈的視覺印象,後來看到吳天章的畫作〈再會吧!春秋閣〉,那畫面的氛圍就很有感。當年我穿著紗裙站上相館的長椅,手持塑膠玫瑰花,照相師鑽入黑布幕裡,伸出手去捏按垂下的紡錘形快門,啪!一陣亮光,有如神啟。那一剎那也可說是我人生記憶的起點。

照相館主人在兒童我看來是個臉色蒼白、身材瘦弱又有點駝背的青年,和鄉裡慣見的農夫黧黑粗勇樣子完全不同。他似乎是一個人生活,也可能是個外鄉人。相館夾在雜什店和碾米廠旁,靜悄悄地營生。直到某日忽然再想起照相館時,才發現它早已不見。照相師去向也沒聽人提起過,照相館就像不曾存在過似地悄無聲息從小村消失了。

日後,鄉鎮地方的照相館總像一根透明的絲線,吸引我的目光。

當聽聞日本鳥取縣攝影家植田正治的作品在台北展覽,是一定要看的。

雖然,植田正治聲明自己是「業餘的攝影愛好者」,一走進他的紀念回顧攝影展覽會場,先看到他早期的作品──小漂流者、砂丘人物等等,以我這樣一個業餘的攝影觀賞者的目光,從畫面的構圖上感受到攝影者的強烈創作意志。砂丘裸體到晚期的靜物,作品也讓人感受到充滿了植田的創作欲望。

他說:「拍出讓人覺得『這張照片真不錯』的作品,是我的理想。」

對於一生固守一地執著於一種技藝的人,我總懷著敬意和好奇。閱讀植田正治的簡歷時,讓我聯想到楊梅地方的攝影家吳金淼。兩人在二十歲前的經歷頗為相似,植田出生於1913年,吳金淼1915年生。兩人在少年時期即展現美術方面的興趣,都有過畫家夢,也都沒有得到父母的支持。植田十五歲開始熱衷於攝影,1932年曾在東洋寫真學校進修三個月,返回家鄉後開始經營「植田寫真館」。吳金淼則十六歲開始為人畫像,一方面因母親不捨他遠赴日本學畫,轉而支持他的照相館事業。1932年,吳金淼取得「寫真營業許可證」,1935年楊梅庄的「金淼寫真館」正式開張營業。

到了戰後,兩人的發展就大不同了。

從植田女兒的文字中,我們知道了植田膽小又怕生,是個妻子不在身邊就會渾身不對勁的人;如果他覺得那天的雲很美,下午就騎腳踏車出去攝影,由妻子為顧客照相;有時因客人多而被召回的植田,也會帶著不情願的表情回家。他喜歡吃甜食、抹茶和培植洋蘭,討厭生蛋拌飯,是個喜歡收禮也愛送禮的人。在1982年植田發表的文字中,他說:「我現在仍然是滿腔熱忱的業餘攝影愛好者。」孫子增谷寬說他是一想到拍照,就聽不到別人說話的人。

然而,我們對於吳金淼卻一無所知。

吳金淼帶著弟弟吳金榮拍照,妹妹吳明珠負責家務和修片,三人終生未婚。做為鄉村照相館,金淼寫真館的業務從孩童照、家族照到還山(喪禮)。小鎮鄉民走進相館拍照,付給他的攝影費就如同付工錢一樣。在60年代中期以後,他把照相館的業務交給弟弟,自己投入當地的民俗活動製作花燈。

1984年吳金淼因病過世,照相館由吳金榮繼承。1994年,桃園楊梅的錫福宮即將拆除擴建,並將開挖廟後的伯公山,山上十數棵百餘年的老樹也將遭砍除。在地人發起「護廟保山救樹」的活動,吳金榮提供了幾幀老照片才意外發現吳金淼的攝影作品,仿如新出土文物一樣受到矚目。

在目前可見的攝影集中,吳金淼的作品大多拍攝於1935至1950年間。大場景的作品如:廣播早操、出征軍人軍夫家庭慰安舞踊會,或者是祝新加坡陷落行列紀念等。而我私心更喜愛的是他在伯公山樟樹下為鄉人所拍的人物肖像照。大樟樹下是在地人夏日乘涼的所在,少年兄、姊妹伴,大家穿上最好的衣服,以莊重的神情和姿勢直視鏡頭。攝影者和被攝者都鄭重其事,彷彿他們共同完成一個美好的願望。看這些陌生人當年的黑白布紋面照片熠熠閃爍著歲月的微光,剎那間的光影有屬於古早時代的恆定,和煦的熟悉氣息圍繞影中人,就像翻開家裡五斗櫃深處的老相冊,淡薄的樟腦丸氣味裡召喚起觀者的某種深邃情感。

吳金淼在1944年的過年前曾拍過一張自家的全家福。「因為忙」,那張照片直到1995年楊梅百年文藝季時,吳金榮在整理舊底片時才沖洗出來,照片中的父母兄姊都已成了故人。一個鄉鎮照相師到底能有多忙呢?我們不知道的是三兄妹弟每天忙得幾乎沒時間交談。全家福照片看起來的溫馨美好,到底算不算數呢?

吳金淼的人生有過什麼追求?他「一生苦悶」,弟弟金榮如是說。他的生活之於外人是一個謎,我們對他的認識也如對於荒野的一匹狼。

人的命運,就像日本鳥取的砂丘和台灣楊梅的伯公山,不同的地理地貌,即便都是「鄉鎮照相館」的攝影師,也無法並論和比較;只是,想來也是個令人低迴悵然的故事。●

自由副刊2022.10.18

台長: 阿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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