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經新北雙和區的瓦窯溝,是南勢角溪的主要支流;自身的南北兩支流匯聚東支流,原被當作運貨水道,設有小碼頭,通過抽水站後注入新店溪。「將就居」距溝邊兩百六十八步。
將就居,取意將就住下,我無法把雙北地區完全等比新營,光是看到北部式的粽子米糕碗粿糯米大腸等等都淋上番茄醬﹝咦,真是都用番茄做的嗎?﹞,就會覺得「水土不服」。當然,反之,或許別人視我與我鄉亦如是。此乃人性之常,各自表達,合理合情。
所謂愛國,無非是對童時吃過的美食的一種眷念。可憐的老林語堂說的。
臺灣鄉鎮區市宜居排名,新營第一,中和第二。這是我說的。
為什麼中和排第二?我在此安身十八年了,再怎麼樣都得特別感謝這一方讓我立足多時的土地。新營則是我衣胞埋處,幾代人生於斯死於斯,永恆的故鄉,永恆的榜首。
或云人生到處即故鄉,我坦承做不到。投胎前抽到「都會籤」的人也許做得到,他們若無故鄉概念,我等應該理解之;生在現代大城,衣胞不太可能埋在土裡,因此沒有埋根的感覺。而,臺北新北高雄臺中等等,要讓所有居住者認定為故鄉,也很不可能,因為天定是「流動城市」,此乃大城宿命,屬驛馬站命格。
衣胞,我鄉歷史學者石萬壽先生《臺灣常用語》書中稱之為「褘」,從其說,臺灣語讀同「威」字。新營不少人的衣胞是我母親親手埋的,她自認小功德亦多少獲得酬勞供我兄弟讀書。埋衣胞,古禮,必須慎重其事,必須位在嬰兒出生地,必須託付可信之人。現今鄉下亦少見此習俗。又,所謂「同胞」,本義即同娘胎。
與我同年出生的臺灣「小老虎」約三十二萬隻;我臨世之際,新營人口約四萬,現在六萬多。由於長期是縣治,基本公共設施完備,少了些百貨公司速食店咖啡廳高樓汽車,反而省錢又健康。我在急水溪畔單純快樂地長大,到臺北後立即變得複雜憂鬱;這也是命,我參加聯考時,臺中以南唯成功大學可填志願,中山大學尚未創校呢。聯考成績,雖說過,還是樂意重說,因為實在再無其他「光榮」事跡;社會乙組錄取率百分之十八,我的成績如今可以排在高段喔。雖畢業後數十年來無大成就,只會讀書寫字,但也沒有太過辜負老母的辛苦與期盼。
老母生前來中和幾次,她常陪我讀書寫字,彼時正在寫「三少四壯」專欄,她問:寫字敢是有錢,寫一篇趁若濟?我哄曰:一字五塊呢。唉呀,她那欣慰笑容,我至今忘不了。有道是老人若小孩,果其然;為人子戲言博一粲,常應然。
老母頗難適應都市生活,罕出門,常立書房窗邊眺望,我指點瓦窯溝曰:古早,這區有磚瓦窯。她心酸了:阿母早前啊,時常,頂晝去擔甘蔗,下晝去替人搬磚,真吃力呢,有一冬,冷到土豆油也結凍,做工,雙手皮肉攏總必開…...。
最後那次老母如慣例帶來家鄉米糕粽子,一年多後她過世。不久,某日,打開冰箱,冷凍庫居然猶存幾粒粽糕。我凝視久,眼熱,愧喟。
─中時人間副刊2014/04/27
﹝攝影 / 彭義方﹞http://mypaper.pchome.com.tw/pengyf6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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