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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01-14 14:57:47| 人氣1,151| 回應1 | 上一篇 | 下一篇

【阿盛】翠蓋留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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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樹,尤愛大樹。能夠的話,買塊地,築屋三五間,平房為上,得以挖個池塘養魚,種些樹,於願足矣。魚,最好是錦鯉,樹,最好是喬木科,只要會長成中國明朝歸有光所形容的「亭亭如蓋」,那就行。

亭亭如蓋,說著容易,總得二三十年以上才像個樣子。台北中山北路、愛國西路、仁愛路、和平東西路、重慶南北路,行道樹之所以高大壯觀,是用時間換來的,樹們暴露全身迎抵幾十次颱風,活到如今,確實不簡單。那些槭樹、白千層、欒樹、榕樹,概皆熊腰挺直,想來再守土一百年也沒問題。
中正紀念堂內的大樹不少,那算是我們撿到的。該地以前是軍營,無砍伐之必要,因此留下來了。流水來去的官兵,頂多在樹上刻寫入伍梯次號碼或思念某人短句,你看著,並不礙眼,這與風景區裡到處塗抹的趙德柱錢英雄到此一遊、孫興旺愛李百華等等,不同意義。樹身上解讀得出部分小歷史,留微痕無損本質,反而更有價值。

當兵時在樹上刻字

當兵時駐澎湖,在林投公園內,我也幹過這種事。我是陸軍七七四梯次,分發到野戰師,站衛兵,刺刀閒著,就地選材,一刀一畫正刻得高興,老士官冷冷歪嘴笑:「才兩年,狗眼眨一下就過了,紀念個頭,我要是也刻,全中國都會有我大名。」他的語詞不雅,卻很實在。

澎湖通樑大樹,極有名的,當地人看重如神,誰都不准刻字。大樹低矮,顯然為了適應東北季風,故橫向延展,多生氣根,真正寬大為懷。氣根寶貴,十幾二十幾公尺的支幹靠它撐持,大約拇指粗時,人們疊土承接,土柱四周圍以編竹,氣根便等於扎入地上,成長較快。太長的支幹,氣根不足,則用水泥柱頂著,多少殺風景。我很想建議當地人敲掉,換成長木,功能相等,不曉得他們願不願接納。

堪與通樑老榕相比的,我唯見台南成功大學校內的榕園。 弦先生說,榕園裡的大榕,其下容得一連士兵排站,此話未誇張。南台灣的榕樹,易活成易高廣,氣候乃主因。你不妨實際印證,同齡的榕,同時分別栽種南北台,三年見真章,兩地也許大小相差一倍。榕園佔地甚大,保存到現在,遠見高明。若非在校園內,榕們命運如何,思過半,又若非在台南,而在台北,則不必多思,八九成結果是,電鋸一小時內平定天下,改種鋼骨直升天上。

一棵樹,幾十年才成材

台南曾有一條大路,兩旁二公里盡植鳳凰樹,逢夏,火花滿眼,美得叫人想哭。拓寬道路,數日間一棵不剩。我仍記得報紙上刊出主事者提出理由,之一竟然是落葉落花清掃麻煩。哇,你還說什麼好呢?啞巴吞釘子,怎麼叫都是啊啊啊啊。清朝袁枚〈悼松〉一詩:「一朝人力少周防,甘受樵夫斤與斧」「拉雜摧燒漸漸空,八九依稀存二五」,雖寓人才被戕之意,當作寫實亦讀之驚心。種一棵樹,幾十年成材,斫一棵樹,幾分鐘了事,恐怖。

鳳凰樹,南台特盛,較諸三十年前,依稀存二五。你沒看過昔日那種燃燒南半天的壯景,人生即算缺一小角。不得了,太撼人了。你常見畢業生題紀念冊曰:「鳳凰花又開了,這是分手的時候。」莫嫌伊老套,台灣有哪一種花在夏季打得贏鳳凰花?而鳳凰花開時,往往立即要面對「世路多歧,人海遼闊」的現實,鳳凰花成為離別的象徵物,記憶深刻,一代一代套用陳語,何妨?人生不就是一套又一套的陳年往事重新輪轉發生嗎?

丘秀芷女士是個愛樹的人,她在〈失落的溫州街〉一文中,提及老樹大樹不斷遭除,大叫「天啊!」「這,這是什麼理由?」「這種溫州街,還能叫臺靜農教授住過的溫州街嗎?」我情同於她,完全理解她的心疼。現代人弄倒樹,肯定不像唐朝白居易〈賣炭翁〉一詩所云「伐薪燒炭南山中」那般單純,而是更單純,丘大姐記之如下:「因為落葉多,清潔隊抱怨掃不完。」前後二十多年,台南台北的「征伐」理由百分百合符,你看夠奇的吧?或者,夠不奇的吧?

建商官員也許要笑迂,請用力的笑,我等不在乎。台北羅斯福路一段的隧道出口旁,有一棵大樹自屋中突出,主人捨不得,所以寧可讓樹住在宅內。愛樹如此,令人歡嘆帶笑看,真有意思。

台中公園內,大樹很多,其中不少年紀超過一甲子。有幾棵鳳凰樹,日本人引進台灣的第一批,生長界限從此畫分,台中往北,愈北愈不類鳳凰,到達台北盆地,幾類火雞了。這無可奈何,地氣使然。另有一種人為使然的,例如總統府前的榕樹,可憐,時時理平頭,永遠的二等兵,不准伸手,不准長高,不准特殊,活得很沒尊嚴,相對的,總統府顯不出大氣勢。林語堂先生〈避暑之益〉一文,嘲諷上海人喜歡把樹整得有方圓規矩:「雖然尚未砌出來星形八角等等的花台,料想不久總會來的,所以我又搬出。」閱之莞薾。

大樹之美,自有拙趣

懂得欣賞大樹之美的人,那裡願去奪造化的天工?西洋式園藝,巧,失了拙趣,恰如一個人聰明過頭。台灣的鄉下人崇拜老樹,不敢在其身上動刀,還造小祠供香呢。一九八○、九○年代,大家樂與六合彩風行,賭輸而劈神像的事屢見,卻從未有人放火燒「樹王公」。這一點值得社會學家研究。

科學家研究發現,對植物溫柔細心、說好話,植物感受得到,成長更好更快。我多次動念實驗,沒遂行,因為得知這實驗須對陪另一棵受漠視、拍打、說壞話的植物,始能兩相比照結果。我請教過一位植物專家,如何惡待另一棵?他說,沒事拿棍子敲兩下,罵一些笨蛋之類狠話,罵完踹一腳,澆水無節,要摘要折隨意……。我想,罷了,若有那種閒心情,我假裝跳樓去,每一家電視台都會立即派專人陪我玩呢。

教學寫作以外,得閒便拈花惹草,偶或騎車載女兒去找大樹。雙和一帶地區走遍了,大樹少得可憎,盆栽小樹倒是多得可疑,咦,愛樹的人所在多有呀?慢著,觀察觀察,盆栽原來用作佔車位的道具。小樹概皆半活不死,樹皮傷痕斑斑,而且,大約只在下雨時由老天負責澆水。嗯,寫字的人究實與之同命運,活下去全靠自己的求生本能和一副傷痕斑斑的老心腸。

新竹高中是老學校,保留有老樹。去年與向陽前往評審校際文學獎,在大樹邊聊天,從「這些樹蓋有年矣」說起,事後我整理出向陽幾句話,組合起來頗似他的台語詩:「樹也真可憐,企在彼 所在,只能看人來來去去,身軀未得動一下。」與詩人講話,我總會留意他們的修辭,往往有收穫。一九九三年,聯副 弦邀數位作家訪福建,我陪末座, 弦閒話時形容自己:「這個年紀,只剩一大把慈祥」,你聽聽,這不是詩嗎?特色十足的  弦體詩句。

種樹原該是「後人乘涼」

台北大安森林公園,號稱森林,應是形容來日,目前言之過早,再等上十幾二十年,紛披可期。種樹原該「後人乘涼」,吾人莫性急。裡面有的樹,我不認得,此時自然想起劉克襄。傳聞,你拿一片樹葉給他看,他很快就可以告訴你,何樹,何科,何學名,何俗稱,何地生長……,未知屬實否,我們相識二十餘載,卻未曾問過他。他熱愛植物動物及棒球,投入極深,料應傳聞雖不中亦不遠。

高雄市區鮮見老樹。往小港機場那條大道,兩旁三公里左右樹牆值得一提,綿延密合,五六公尺高,當初大概為了隔音而規畫種植,氣派大,漂亮。詢問幾位計程車司機,無人知曉是什麼樹,「反正就是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翠綠。」一位司機老大乾脆回答。「人有姓,樹有名。」我追補一句。老大望望後照鏡,做一個結論:「你是教書的,對否?」我乾笑,對話打住。

有位老教授,大學時上他的課。他特愛唐朝杜甫,每隔一兩堂課,必述及「杜子美草堂灌園植樹」故事。他說也想築個草堂,可是台北地皮「貴如東海龍王角」,草堂夢只好一直是夢,他住四層公寓一樓,有庭一方,三坪大小,步道之外全種花草樹,兩棵樟樹分立左右,恆維持三公尺高,為什麼呢?老教授嘆氣:「二樓的人嫌樹擋陽光。」只好定時修剪。兩年前,春,我到青田街老先生舊居探看,老先生於千禧年末走了,那兩棵樟樹隨後走,新主人剷去一切,小庭滿鋪水泥。我連個睹樹思人的機會亦無,悵悵良久。

將來我也會是個老先生,若真築成三五間平房,魚一定要養,樹一定要種。雖今日猶是藍圖,我經常「灌輸」兒女愛樹愛書的觀念,他日乃能留意我的藏書手稿與我手植的大樹,兒女果然肖老父,則我足願矣。

(阿盛,本名楊敏盛,台南縣新營市人,東吳大學中文系畢業,曾經擔任記者、編輯,後成立「寫作私淑班」,專以培育創作人才。出版書籍至今近三十種。)


本文刊於 二○○四年一月十四日 中國時報 人間副刊

台長: 阿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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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ji
jjkkkkmm
2007-01-29 15:1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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