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我自認為品學兼優(不算頂尖但也總算中上之資)。
在學校﹐唸書雖然不能說是易如反掌不費吹灰之力——在學校聽到那些說自己沒唸書還能考一百分得傢伙全都是吹牛皮的鬼扯淡﹐不信你找個說這種話可是沒唸過的中學生來算x+y+z=1在第一象限中yz dS的二度積分﹐他算得出來才怪——那些無聊的死小孩全是吹牛的(而且是吹一種老到掉牙的牛)。
在學校這個世界很簡單﹐要嘛你會唸書﹐順利考高分順利上大學順利畢業﹐要嘛你人緣好風頭建是學校的風雲人物意氣風發；不過﹐在一般人的觀念裡﹐學生要好好讀書﹐所以功課好的傢伙比較吃香——儘管他是個吹牛不打草稿自稱從來不唸書但可以考滿分﹑眼高於頂大言不慚將所有考試不到100分的人列入人渣等級﹑自以為功課好他就有資格用笨蛋這種詆毀性字眼形容沒考高分的同學的自大狂。
而在學校和家庭教育的壓力洗腦下﹐其實我們從小也就將這種以學業成績評量一個人的行為視做理所當然﹐相信如果一個人不能考試考高分﹑上好的大學唸好的系所﹐將來出了社會就只能當社會敗類當沒用的米蟲。我們和犖堣H交朋友除了為了自己的高高在上高人一等擁有一些虛榮的優越感﹐順便還要滿足一下自己的說教慾﹐自以為早發掘了人生的真諦而找機會向他們譐譐教誨。
所以我們囫圇吞棗﹐將所有的知識學業用填鴨並無法消化的方式塞進腦子裡﹐從來不去懷疑課本裡說的東西的合理性和實用性﹐也從來不去思考當學校師長社會用這樣觀點來評量一個學生甚至一個人的價值﹐究竟有多少正當性﹐也不曾真正去考量過﹐這些分數和文憑﹐究竟能代表一個人真正的品德個性的多少？
出了社會我們接觸到比較多的人﹐見到一個全然不同的世界。
我在高中成績不差﹐大學上得是全美排名前25名﹑在全美公立大學中排名前5名的學校﹐4年唸了兩個學士文憑﹐平均成績不低﹐在父母校方和社會的標準看來﹐算是差強人意。
電視裡看學校沒教的事﹐提到昇學制度社會問題﹐那些話題可以有啟發性可以感性知性﹐但它從來不曾接觸到社會的殘酷人性的陰毒和人心的險惡。
學校教我們唸好了書﹐也灌輸了我們如果好好學習將來一定會出人頭地﹑而唸書唸不好的將來只能當社會敗類的扭曲價值觀。
學校教過我們﹐好好的用功讀書﹐不顧死活拼了命的唸好了書﹐在工作的場合努力工作﹐我們就能出人頭地。
我抱著這樣的心態踏入職場。
大學既然唸商﹐進入金融業是順理成章。在我們公司﹐從上到下沒有人不參與明爭暗斗爾虞我詐﹐欺上瞞下逢迎拍馬是必備條件﹐爭功偽過踩著他人往上爬更是不可或缺的基本能力。
你是大學畢業生﹑我沒文憑﹐當然要提防你搶了我的陞官路﹐基本條件好一點的員工必需時時如履薄冰四面楚歌﹐散播謠言在上司面前說你壞話還是小case﹐同部門的同事串通在轉帳或財務往來上動手腳陷害某人的誠信和基本人格的無頭冤案多到數不清。
老闆今天一早睡得飽心情好﹐一上班見到某人開心地拍拍肩膀親熱地打聲招呼﹐旁人看了覺得這是某人成功獲得老闆青睞﹐當天下午全公司已經傳遍了這項消息﹐第二天馬上有一隊人馬在老闆面前等著說你的壞話打你的小報告﹐盛況空前到就算是LV﹑Armani加上Burberry三家百年名牌宣佈免費贈送最新一季的皮包還要湧越。
工作壓力大﹐巴士阿叔說了﹐你也有壓力我也有壓力﹐可是就算有壓力﹐平時唸書的時候我們頂多去打一場球流一次汗﹐和朋友煲個電話粥發個牢騷也就好了﹐就算矇著頭在被窩裡哭一個小時﹐哭到睡著了﹐第二天早上起來頂著胡桃眼還是能上課﹐下一次考試我還是能拿90分。可是到了工作的地方﹐老闆有壓力的時候﹐他們掌控了你的年度考積和年終獎金來年升級的生殺大權﹐你有壓力的時候死了活該﹐他有壓力的時候拍桌大罵還算客氣﹐就連當眾辱罵你的父母祖宗甚至三字經出口成髒都屢見不鮮。
學校沒有教過我們這些﹐但我們從課本裡抬起頭來﹐從教室裡踏出腳步﹐就必需逼迫自己面對這種無情冷酷甚至違背自己良心的惡質生活形態。
課本裡有提到二元二次方程式該怎麼解﹐但沒告訴我如果有人心理變態時我們該怎麼打開他心裡那個結？
爸媽說人有倫理道德﹑觸犯法律﹑違背良心的事不能做﹐但明明我們觸目所及都是陰險權謀﹐利用法律漏洞或作業疏失陷害他人的伎倆﹐老師只告訴我們什麼不該做﹐但從來沒教過我們如果別人做了﹐而自己不幸是受害者的時候﹐我們該怎麼辦？
學校沒有教﹐我們功課頂尖學業成績超群﹐但在現實社會裡我們一敗涂地。
挫敗造成我們的退縮和抗拒﹐每一次的失敗讓我們嘗試再一次的退縮﹐我們在現實生活裡節節敗退﹐然後我們開始置疑﹐也開始迷惑﹐為什麼這些和我們在學校裡學到的不一樣？
而更讓我們不解的是﹐為什麼那些沒受過教育﹑或是在學校裡被貼上「功課很爛」的人﹐他們在社會的適應能力比我們強﹑比我們懂得保護自己不受到傷害？
突然有一刻﹐我們會恍然大悟﹐這才明白﹐原來這些都是學校裡沒教的事；學校課本裡永遠不會教到這些﹐而只懂得死讀書的我們﹐如果不從課本裡走出來﹐永遠也不會看見這些事。
突然遇見一個和自我認知截然不同的世界的衝擊很大﹐可是在沒有後援和backup的情況下﹐我們只能找到兩種方式來面對它：1.逃避﹑2.融入。
所以我看到身邊很多朋友﹐工作不久之後開始回到學校﹐或是躲回家裡吃自己的退休基金和父母的棺材本﹐或是另覓出路。也還有像我一樣﹐選擇融入這樣的吃人環境裡﹐逼迫自己變得冷血殘忍﹐逼迫自己用恥笑對待別人的暫時失意﹐以踐踏自己的人格自尊來換取被上司重視的機會。
有時候我們會聽到家人在見到我們的生存環境的時候﹐皺著眉說：「你們公司的人怎麼良心都被狗吃了嗎？」
我們堅持著自己和他們有所不同因我良心未泯﹐但事實上我們也被腐蝕同化﹐逐漸變成和當初我們深痛惡絕的他們如出一轍。
如果每一個人心中都有一個天平﹐那麼當時我們的天平﹐絕對是傾向道德良知被侵蝕邁向腐敗的一邊。
如果一年多前﹐我未曾遇到那個顛覆我整個工作生命的事件﹑也不曾選擇離開公司﹐現在的我﹐大概會變得和他們一樣。(別人的家人提到我的時候會說：這傢伙的良心被狗吃了嗎？．．．)
這些選擇﹐和我在人生中所走的道路﹐逐漸和當初在唸書對待時候﹐我所預見所期盼的不一樣。
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文憑﹐也擁有了我渴望的學歷﹐但我沒得到從小被教育洗腦後相信我會得到的回報。
於是我明白了﹐原來學業可能是一分耕耘一分收穫(當然有時候我們會抓錯老師出題方向﹐或是考試的時候緊張到腦海一片空白)﹐但在工作上就算你有十分耕耘﹐也有可能得不到半分收穫﹐更遑論生命中其他的變數。
學校沒有教過﹐我們要怎麼泯滅良心道德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學校沒有教過﹐我們要怎麼放下所有自尊尊嚴和自我的價值把自己當成比螻蟻還不如的低微生物。
學校沒有教﹐究竟這些心態扭曲不顧道德倫理違背良心卻在社會上公司裡位居高位的混球﹐他們那些陰狠可惡的卑劣手段﹐究竟是不是我們該學習的對象？
學校沒有教過﹐當我們被最信任最親近的人傷害被踐踏遍體鱗傷之後﹐卻沒機會包扎傷口甚至連哀號痛苦的權利都沒有的時候﹐我們又該如何自處？
學校更沒教過﹐當我們被這些挫敗擊潰的時候﹐該怎麼辦？
很多東西學校沒有教﹐不是因為它忘了﹐而是這些東西只可會意不能言傳﹐課本裡找不到答案﹐得靠我們自己去摸索﹐而摸索出來的結果﹐控制了我們生命天平的方向——但願我們都往對的平衡點傾斜。
而至今我更慶幸﹐學校沒教過﹐但我自己學會了﹐當我被傷害了之後抱著傷痕壘壘的痛﹐要怎麼為自己療傷﹐後以正面的態度面對﹐而不是自怨自哀將著痛緊抓著不放。
學校沒教過﹐但我體驗到了﹐其實就算再不會唸書的人﹐考試考得再差﹐他都有愛和被愛的本能﹐讓我們擁有足夠的力量﹐在每一次跌倒後爬起來﹐每一次受傷後耐心地等待傷口愈合了再上路。
學校沒教過﹐但我明白了﹐生命有很多無常﹐人性有太多的變化讓人措手不及﹐或許學歷文憑和教育背景在某些時候很重要﹐但真正屬於我們並且能讓我們賴以為生地繼續下去的﹐是我們來自內心的勇氣和堅強的決心。
學校沒教過﹐但我看到了﹐其實人生有太多的選擇﹐每一條路都在我們面前延伸不曾關閉﹐或許有些路比較崎嶇蜒蜿﹐但如果我們存有一顆快樂的心走下去﹐那麼即使它行路難而多歧路﹑拔劍四顧心茫然﹐我們依然可以快樂地走到終點。
這些﹐我花了一整年的時間才明白。
原來有很多事﹐很多經驗﹐很多感受﹐很多心情﹐很多感情﹐甚至有很多的愛﹑和一顆懷抱著希望的心﹐不是學校師長甚至家人能教給我們的。
而這些來自於我們心的深處的感觸﹐因為我們花費了太多時間在課堂上課本裡作業中﹐而忘了在生命裡用心去看看他們。
那要我們在時光的流逝裡慢慢經歷﹐在生命的淬煉裡細細體會﹐在每一次受傷後微笑著回頭看﹐而我明白了﹐原來當我以愛﹑勇氣和希望誠實坦然地面對這些傷口﹐可能當時很痛﹐但或許等傷口愈合了之後﹐我們會看到新生出的膚色﹐它的顏色比較淡﹐但它看起來就像花一樣﹐從傷口裡開出來﹐在生命裡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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