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雲文選 我是夢中傳彩筆 欲書花片寄朝雲 ~唐‧李商隱《牡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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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我曾經聽一位阿姨和我老媽批評兒子的時候說過：「每次他女朋友到我們家﹐他就說想睡﹐然後自己跑到房間裡去睡覺﹐留下他女朋友跟我坐在客廳裡兩個人乾瞪眼。」

 

後來家族裡傳言﹐有個表哥要和未婚妻結婚前﹐未婚妻的父親到家裡拜訪﹐結果我的表哥居然一個大哈欠﹐天外飛來一筆：「我好累哦﹐先進去躺一躺﹐你們坐吧。」結果他果真晃到房間裡擺平﹐留下未婚妻和父親乾巴巴地坐在他家客廳聊他們自己的。

 

當時我想﹐天哪﹐這些男人怎麼都這麼沒禮貌啊？跟女朋友在一起﹐不是應該表現出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嗎？怎麼會這麼casual(隨便) ？更何況還有長輩呢？

 

當時我加上我的老媽﹐阿姨們﹐和親戚們怎麼想也想不透﹐這些年輕人是在搞啥名堂？(好吧﹐我也是被列入婆婆媽媽的阿姨一掛裡．．．)

 

之後我遇到一些男性朋友﹐很奇怪的﹐總會有一兩個有這樣的怪癖﹐只要一見到我﹐聊天抬槓說不到一兩小時﹐莫名其妙會想睡﹐接著很沒禮貌地就在我面前呼呼大睡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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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沒想透﹐這些嗜睡症候群的傢伙﹐到底是病在哪裡﹐亦或是我這個人真的無趣到讓人打瞌睡的程度？

 

直到好久好久以後﹐我認識一個男人﹐幾乎每回見到他的面﹐他都要對我說：「我想睡覺了。」

 

有時候在他家聊天﹐聊著聊著﹐他就四仰八叉地往床墊沙發甚至是地上一躺﹐伸了個大懶腰﹑嘩地打了個大哈欠﹐索性雙眼一閉﹐含糊地咕噥了一句：「我睏了﹐想睡覺了﹐妳累不累啊？」

 

當時我總想﹐媽的老娘我正在跟你說話﹐你居然給我想睡覺﹐怎樣？是老娘我讓人望之生厭不堪入目﹐還是我言談無味讓人哈欠連連？

 

不太熟的時候我不好意思多說什麼﹐只好拿起皮包告辭﹐後來熟了﹐反正已經沒啥形象的我會很不爽地發飆﹐直接一腳踹到他身上：「靠﹐老娘我在說話耶！」

 

他又是一個哈欠：「我也沒辦法。反正只要妳在﹐我就覺得眼皮好重哦。」

 

「怎樣﹐是我醜到你一見我就想閉眼睛嗎？」

 

「不會啦﹐妳很可愛耶。」(當有人眼睛緊閉著說這種話的時候﹐合理的懷疑是他這句話的可信度有多少．．．)

 

「還是我很boring﹐你跟我說話就想睡嗎？」

 

「沒有啊﹐跟妳說話的感覺超棒。」

 

那你他X的搞啥﹐為什麼一見到我就愛睏啊？！？！？！

 

男人一咕嚕坐起身來﹐這下子眼皮也不重了﹐眼睛瞪得像死魚﹐抓著我的手說：「笨蛋﹐那是因為我覺得跟妳親﹐所以不必在妳面前假裝﹐可以很安心﹑很舒服的在妳面前睡著﹐什麼也不用擔心。」

 

直到這時候我才明白﹐原來從前的我們真的很笨。

 

想到這些男人和小時候聽到阿姨們形容的兒子﹐突然間我才對他們這類型不明究理的人見到會皺眉的casual豁然開朗。

 

Casual原來是一種心安﹐是一種沒有防備﹐不必裝模作樣﹐舒適的平靜﹐而這樣的由心而生的自在安全的依賴﹐卻不是我們能在任何人身上找到的。

 

在險惡人人自危的社會裡﹐我們幾乎找不到讓自己能夠如此放心的輕鬆。

 

怕這種隨便到甚至有些孩子氣的醜態被外人見到﹐怕被人暗算﹐怕被人從背後捅一刀﹐怕被人取笑﹐怕形象被破壞﹐怕傳出去被人在背後議論紛紛﹐還有人會怕﹐如果睡著了會不會被眼前這個不怎麼可靠的朋友妙手空空扒走皮包？

 

疑神疑鬼杯弓蛇影幾乎是這個世界的通律﹐心安不再是與生俱來的理所當然﹐而是一種難能可貴的特權﹐只能在被我們全心信任的空間裡被我們偷偷釋放給自己珍稀地保存。

 

但想想﹐平時我們在家裡﹐塞在自己的狗窩裡﹐不也是這樣想；睡的時候就睡﹐肚子餓了就從冰箱拿起東西來吃﹐吃東西的時候狼吞虎嚥﹐高興的時候躺下不顧姿態﹐可以抱著枕頭踢棉被﹐也可以在地上打滾甚至流鼻涕噴口水﹐總之怎麼讓自己舒服怎麼爽我們就怎麼樣﹐自在而自然﹐不需要矯情做作故做姿態﹐回歸到我們內心最自由的鬆弛。

 

能在一個人的面前這樣的casual﹐像面最了解自己的家人或自己一樣﹐源自心裡的安逸自然﹐那是多麼難得的一種親昵。

 

而在那樣的安心自在的背後﹐卻是一個人對我們在心靈上的最真的親密依托﹐和如此純真信賴的愛。

 

在一生中﹐我們又能找到多少個﹐能讓我們在他身邊如此不存戒心不計形象姿態﹑放心安穩的睡著的人？

 

那不是他不尊重你﹐也不是他對和你在一起的時光厭煩﹐而是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在除了屬於自己的空間之外的所在﹐能夠如此讓自自己放鬆安心的casual。

 

 

***

 

 

另：前兩天到一個朋友家借他的wifi做作業﹐他坐在書桌前啃完兩顆大麥可漢堡﹐結果我在他家書房裡三個小時﹐他居然連續問了我三遍餓不餓﹐然後不斷告訴我他肚子餓了．．．這雖然也是一種casual﹐不過我看九成九九跟上述的casual狀況全不搭嘎——他純粹只是在為自己進入豕類動物家族做準備．．．(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