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心的直覺告訴她﹐當周尚倫有事找她的時候﹐通常代表沒什麼好事會發生。
通常如果不是他打麻將輸光了這個月的零花錢﹐就是他得罪了什麼人不知道該怎麼解決﹐不然就是他又被樂團的那個傢伙凸槽到忍無可忍必須找個垃圾桶吐苦水發牢騷——說來也真倒霉﹐從大學認識他開始﹐她已經當了他這麼多年的免費垃圾桶了。
但無論如何她莊阿心是最講義氣的﹐通常只要是朋友有事﹐她都會兩肋插刀義不容辭——當然﹐或許尚倫這個朋友稍微特別了一點﹐享有比別人更多一點的優先權。
既然尚倫約的是午夜12:00﹐應該11:50左右到﹐就算很對得起他了。
沒想到她人一到約定好的地點﹐先是見到尚倫像隻毛毛蟲一樣整個人以一種十分難看的動作捲曲在大樹下﹐接著他看到了姍姍來遲的她﹐居然爆出一陣連珠炮似的叫喊:「莊丹心妳是怎樣?我差點要回家不等了妳知不知道?天底下哪有妳這種不負責任不守時沒有時間觀念滿不在乎的女人啊?」
「喂﹐周尚倫﹐是你自己約12:00的﹐現在才11:50﹐你叫屁啊?」
「我是說12:00以前﹐那就表示我從天黑開始會一直等到12:00﹐妳知不知道我從6:00就在這裡一直等?妳還真有本事耶﹐給我拖到最後十分鐘才到。」
「你的簡訊上又沒說你從幾點開始等﹐我怎麼知道你會等六個小時?拜託你下次要跟人家約時間﹐把開始時間寫清楚﹑再寫結束時間好不好?」
蠢蛋就是蠢蛋﹐果然腦袋裡面是裝雞蛋的無腦生物。
「你到底有什麼事啦?」阿心覺得自己如果再多跟他纏下去﹐自己一定會短命好幾年。
「妳...妳就不怕我消失不見﹑從此以後妳再也見不到我哦?」尚倫被她一叫﹐氣勢短了些﹐開始囁嚅了起來。
「不會啊﹐如果找不到你﹐手機或email聯絡就好了﹐如果是我約的話一定會把時間地點說得很清楚的﹐絕對不像你。」阿心很得意。
尚倫覺得自己被打敗了。
敗的一塌糊塗肝腦涂地五體投地無力還手...
「你到底有什麼事啦?」從阿心的語調聽得出來﹐這個女人開始不耐煩了。
「妳才來不到五分鐘耶﹐怎麼這麼沒耐性啊?」尚倫瞪了她一眼。「本來我還在想﹐如果未來我不幸要跟妳一起生活幾十年﹐結果每次約會妳都這樣遲到﹐我的日子該怎麼過下去?結果妳一來﹐話沒說兩句﹐就這麼不耐煩﹐我看我還是趁早打消念頭﹐不要再胡思亂想跟妳可能出現的未來算了!」
「你...你...周尚倫你...你在說什麼...什麼什麼什麼未來幾十年?」有看過母老虎舌頭打結並且語無倫次嗎?
尚倫覺得自己今天真是開了眼界了。
而更奇怪的是﹐他竟然覺得這隻母老虎現在的德性還亂可愛一把的。
「我覺得很奇怪﹐其實我們認識那麼久了﹐以前我從來沒發現﹐也一直沒花時間去想﹐為什麼妳對我那麼好?樂團裡那麼多的人﹐但妳最關心我。妳會管我﹐會罵我﹐會做蛋糕給我吃﹐會替我做飯﹐會幫我戒煙﹐會擔心我的身體﹐會在冬天的時候為我煮熱湯﹑夏天的時候幫我買刨冰﹐會在天涼的時候替我找外套穿﹐會幫我打掃房間﹐會替我料理一大堆我這個生活白痴所不會解決的瑣碎事宜﹐會用很兇的語氣罵我但永遠是為了我好。」他說:
「我以前真的很蠢﹐這麼細微的生活的一些小事﹐其實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些環節。以前我以為﹐沒有了愛情﹑沒有了公主﹑沒有的樂團﹑沒有了貝斯和音樂﹐我一定會活不下去。但後來長大了﹐我才發現﹐沒有了他們﹐我一樣能活得好好的。或許會有點難過﹑或許會心痛﹐但我還是活下來了。可是如果少了這些連接我生活的環節﹐我的生命幾乎是跳空的﹐無法銜接起來﹐因為在這些環節裡的﹐才是我生命的基本的每一道骨架脈絡。其實不止是我﹐我想這個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是一樣的。我們總是以為夢想和理想而目眩神迷﹐卻總忽略了最基本的﹑架構出了我們生命中每一天的細節——其實這才是生命﹐生命中最平凡最瑣碎卻佔了最大比例的生活。而我這個笨蛋﹐居然不斷地忽略它們﹐更忽略了在這些細節背後﹐那個最重要的妳。」
阿心聽了他連珠炮似的話語﹐居然異常地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瞪大了眼呆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喂。」尚倫靠近她﹐手臂繞過她的肩頸抵著她背後的大樹﹐「妳在想什麼?」
她覺得他靠得太近了﹐近到把她四週的空氣都偷走了﹐害得她呼吸困難頭暈眼花。
不行﹐她要昏倒了。
缺氧。
她真的缺氧啊!
她閉上眼睛﹐隨時準備昏厥。
「喂﹐妳沒事吧?」他靠得更近了﹐近到他的溫熱的呼吸整個入侵到她的空間裡。他的臉龐﹑體溫﹑呼吸﹑還有...嘴脣﹐都離她太近了﹐太近太近了﹐她幾乎要開始不由自主地妄想著﹐下一步他會如何地更靠近她...
噢天哪...她怎麼會出現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
然後﹐她如此靠近他﹐而他也在這麼近的距離裡﹐呼吸緊靠著呼吸地與她交換著親暱。
接下來呢?
接下來他會怎樣?
她幾乎開始期待著他的下一步了。
突然間﹐一陣刺眼的強光照到她們的臉上。
「你們在這裡作什麼?」
阿心和尚倫同時睜開眼﹑回頭。
一張好老好老﹑滿是皺紋的老臉﹐頭頂上帶著一頂從大學時代他們就看不順眼的警衛帽﹐手上拿著一把至少一百光的手電筒﹐亮著閃閃發光的電燈泡﹐瞪大了雙眼看著他們。
「警...警衛伯伯?」
「你們兩個﹐半夜三更不回宿舍去睡覺﹐躲在校區裡作什麼頭頭摸摸的勾當?」
警衛伯伯的大嗓門招來了一些半夜依然在學校的學生——奇怪這學校裡半夜有這麼多人晃來晃去﹐警衛伯伯不去找別人﹐幹嘛專挑他們來臨檢?
「咦那不是尚倫嗎?」眼尖的學生認出尚倫來﹐隨即有一群人像被吸鐵吸住的鐵沙一樣﹐成群結隊地湧了個過來。
「真的耶﹐是尚倫耶!」「哇﹐他本人跟電視上一樣帥耶!」「他怎麼會出現在我們學校?」「笨蛋﹐尚倫是我們學校畢業的學長﹐會出現在這裡也不奇怪啊!」「跟尚倫在一起的是誰?是女朋友嗎?」「這麼說八卦雜誌說的是真的﹐尚倫真的結婚了哦?」「哇﹐尚倫真的好帥哦!」
一大票的學生從黑暗裡出現﹐也不知道他們是從那裡湧進的﹐就像恐怖片裡從地獄裡爬上來的鬼魂似的﹐突然之間就蜂湧而上﹐一團一團地爬向尚倫和阿心﹐步步逼進。
這些學弟學妹們﹐好...恐怖啊!
他們當初是怎麼從這麼恐怖的學校畢業的啊?
「尚倫幫我簽名好不好?」「我要合照!」「尚倫你好帥﹑我會永遠支持影樂團的!」「請問影樂團什麼時候會再出新專輯?」「尚倫可不可以跟你握手?」...
原來預定好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在母校的校園裡﹐尚倫突然開了一場無預期的校園個人簽名歌友會;就連原本拿探照燈掃射他們的警衛伯伯都久聞尚倫和影樂團的大名而決定臨時湊上一腳﹐拿了數位相機和尚倫連續拍了好幾張合照。
尚倫哭笑不得地看了一眼早被大家擠到一旁的阿心﹐那女人眼看事不關己﹐早躲到一旁納涼﹐而且一面發獃還一面張大嘴巴哈呵欠——真是夠了﹐這女人到底還有沒有形象啊?
面對像海水一樣襲來的樂迷攻勢﹐尚倫的眼光沒一刻離開那個閃到一旁的阿心。
而他竟發現﹐不論相隔有多遠﹐他們之間有多洶湧的人潮﹐他竟然能夠越過一切地﹐如此輕而易舉地﹐總能找到她的身影。
而他想﹐或許她的身影﹐自此是他眼光停頓的方向。
而他的未來﹐如果真的以她的未來為目標﹐或許也沒什麼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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