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紀說﹐他被一條繩子綁住了。
沒有一個人相信他。
「真的﹐就在這裡﹐在我的脖子上。」小紀拉下衣領﹐露出頸子﹐不住地比手劃腳：「就在這裡﹐拉得很緊﹐一圈繩子繞在我的脖子上。」
地下室的員工餐廳裡﹐我們一群五個人﹐每個人都探長了脖子研究小紀的脖子﹐上面是一片空蕩蕩的﹐哪有繩子？
我們幾個面面相覷﹐年紀最大的黃大哥安慰似的拍了拍小紀的肩膀：「一定是工作壓力太大了。不然這樣﹐小紀﹐明天你去跟經理說說看﹐要不要放個長假﹐你知道﹐long vacation對舒解壓力很有效的。」黃大哥說著遞了一張名片給小紀：「這個心理醫生很有名﹐聽說很多明星都找她﹐你可以考慮去試試看。」
小紀無禮地推開了黃大哥善意的手﹐連飯也不吃了﹐失魂落魄搖搖晃晃地一個人坐了電梯回到五樓的辦公室。
我看了看坐我旁邊的大牛﹐他也看看我﹐我們倆有志一同﹐覬覦的是小紀盤子裡沒碰過的咖哩雞腿。
幾天之後﹐小紀變得越來越自閉。
從前在公司裡﹐小紀雖然不多話﹐但偶爾公事不忙的空閑時間﹐他會跑來我的座位聊天打屁。雖然講得大都是些會計部哪個小姐的迷你裙露出的大腿夠修長﹑最近哪部A片好看﹑哪個高層的秘書長得最正﹑哪個同⑩熒s馬子的身材最火辣之類的沒營養問題。但﹐至少有話說﹑小紀也會離開自己的座位四處w趴走﹐像個健康的正常人。不像現在﹐一天八小時窩在自己的辦公桌上﹐除了上廁所﹐他的屁股就跟黏在椅子上一樣動也不動。
星期五﹐大牛跑來我這裡﹐使了個眼色﹐我明白他的意思﹐咱哥兒倆大搖大擺地來到小紀的位子。
「嘿﹐小紀﹐晚上我們去喝一杯。」大牛做了個喝酒的姿勢。「上次副理說離這裡車程二十分鐘的地方開了家新的bar﹐酒調得很不錯﹐特別是他們特製的paradise breeze和白色俄羅斯﹐可稱台灣之最。我等會去問問副理詳細地址在哪裡﹐我們今天晚上去狂歡﹑不醉不歸。」
「不行。」小紀斬釘截鐵地拒絕。「我現在不能離開家太遠。」小紀看了我們一眼：「上次我跟你們說過了﹐有繩子纏在我的脖子上。」
「繩子纏在脖子上．．．那就讓它纏著啊﹐又不妨礙你。」大牛瞪了他一眼。
「這根繩子的另一頭也不知道是什麼﹐我根本扯不動。現在繩子現在越來短﹐我能自由活動的地方越來越少。」
我看了大牛一眼﹐我們在對方的眼裡見到好多個問號﹐我看到阿牛的表情﹐真的就像電腦上的「囧」字﹐一模一樣。
「我是說真的。」小紀一臉認真地說。「繩子的一端綁在我的脖子上﹐另一端被緊緊拉住﹐就像牧場裡的牛羊馬匹一樣﹐被一條韁繩綁在一根木樁上﹐無論怎麼用力掙扎也無法掙脫﹐永遠只能在有限的方圓之間活動。我試過用力拉自己走出繩子控制的範圍﹐結果就像被人勒住一樣﹐連呼吸都很困難。我拿剪刀往我四週圍剪過一遍﹐什麼也沒剪到﹐一點用也沒有。後來我試過用刀子﹑刀片﹑甚至斧頭﹐像個神經病一樣在我的脖子附近又切又砍又割得搞了一圈﹐什麼效用也沒有。上個禮拜我嘗試著硬要走出繩子的範圍﹐結果脖子上被那根繩子勒出了一道血痕﹐連皮都擦破了。」
小紀說著﹐又拉下了衣領﹐露出他的脖子﹐脖子上有一到約莫十公分的繩子勒痕﹐紅腫得觸目驚心﹐不知道的人說不定還會當他是被人尋仇才勒傷的。
「我覺得繩子的中心應該是在我家。剛開始的時候我要從我家到市中心的距離﹐才會感覺繩子被拉緊﹑無法再走遠。後來我發現我只能走到我家方圓一百公尺左右﹐過沒多久﹐距離被縮短成方圓八十公尺﹑後來是五十公尺左右﹐這個禮拜開始﹐我發現我只能在我家開始的方圓四十公尺左右的範圍內活動了。」
會縮短的．．．看不見的繩子？
這簡直是匪夷所思。
小紀見我們不相信﹐嘆了口氣：「我現在還勉強能來上班﹐說不准那天﹐繩子又縮短了﹐我連公司都來不了了。」
也不知道是小紀他一語成籤﹐還是根本就是他精神失常﹐不到一個月﹐小紀就開始連續請假三天。老總放話﹐如果小紀拖過這個禮拜還不來上班﹐下禮拜就炒了他。
黃大哥想替小紀說幾句好話﹐但小紀那有關那根無形的繩子的論點﹐實在沒啥說服力。
我找了個星期天的下午﹐來到小紀家。
小紀的老婆滿臉擔憂﹐皺著眉說道：「我也不知道他搞什麼鬼﹐上禮拜要他陪我去買個菜﹐他一走到巷子口就停下腳步死也不肯走下去。我拉著他走了幾步﹐他像被誰掐住了脖子一樣﹐身體被我拉著﹐脖子和頭就停在原處。我用力拉﹐也不知道哪來的一陣力道把他往回拉﹐我們在巷子口拉拉扯扯鬧了十幾分鐘﹐弄得他呼吸困難四肢發軟﹐最後脖子上還莫明其妙出現了一道好粗的血痕﹐像是被什麼人用繩子勒過一樣。」
我回想起小紀說過的那根看不見的繩子。
詭異得不可思議的狀況。
我來到小紀的房間﹐小紀整個人用一種十分怪異的姿態縮在牆角。他的頭往一種不自然的斜角傾倒在肩頸上——就像是有人用繩子用力將他的脖子往牆上扯﹐而他不得被被那根繩子遷就到整個人瑟縮在牆邊﹐苦於身體無法穿過牆﹐祇得緊靠著牆﹐拉長了脖子遷就那根繩子﹐以免被勒得呼吸困難。
「小紀﹐你還好吧？」
「救．．．救救我。」小紀的頭越來越歪﹐身體不斷地往牆上靠攏﹐恨不得自己能鑽進牆裡。
「你怎麼了？」看到小紀著樣﹐我也忍不住慌了起來。我衝到門口喊小紀的老婆﹐他老婆衝進門來﹐只見到小紀四肢像跳舞一樣掙扎著﹐整張臉漲得通紅。
「我．．．咳．．．不能．．．不．．．呃．．．不能．．．咳．．．呼吸．．．呃呃．．．呼吸．．．救．．．救命．．．」小紀似乎真的被一根見不著形影的繩子勒住﹐呼吸困難﹐一面說一面咳﹐一面發出「呃呃」的吐舌聲。而且﹐更可怕的﹐是他的脖子上開始沒來由地浮現一道粗紅的勒傷﹐而且那道傷痕越來越深﹐越來越深．．．
「小紀！」我和小紀老婆衝到小紀身邊﹐我聽到小紀驚慌急促的呼吸﹐斷斷續續氣若遊絲。
他對著身邊的牆手足舞蹈﹐用力地掙扎﹐撞得牆上碰碰作響。
他用力敲打著牆﹐呼吸聲逐漸轉為像是嘔吐的聲音﹐根本聽不到正常的一呼一吸之間的氣息。
「救．．．呃．．．救．．．」小紀的最後一句救命始終沒說完。
我見到了今生見過最可怕的景象。
小紀脖子上的傷痕緊緊嵌進他的肉裡﹐那條我們從頭到尾沒見到的「繩子」﹐像把刀似的﹐切入了小紀的頸子﹐整個地割斷了他的咽喉。
接著﹐那道傷口越來越深入他的肉﹐直到我們能見到他頸項上的骨頭。
然後我見到他的骨頭也被切斷了。最後﹐小紀的整顆頭被切斷了﹐血像地底噴泉似的灑了滿地。
他的頭無力地從頸子上掉了下來﹑咕咚一聲﹐滾到我的腳邊。
而我們始終沒看見那條神秘的﹑沒有形體的「繩子」。
小紀老婆叫了警察和救護車﹐沒有人能解釋這神秘而奇怪的現象。
警察做了筆錄﹐我驚魂未定地步出小紀家。
已經是黃昏了﹐夜幕低垂的城市裡華燈初上的景象讓人覺得有幾分蒼涼。星星點點的燈光在我的眼前閃爍﹐我想到大牛上回說的的那家酒吧﹐突然有種想喝一杯﹑用濃到淹死人的酒精醉得自己不省人事。
下定了決心﹐我邁開大步。
突然﹐我覺得脖子上一涼。
我感覺到脖子上有東西拉著我。
是根繩子。
我摸了摸頸子﹐什麼也沒摸到。
冷汗從我的背椎滑落。
我抬步走了幾步﹐有一道莫名的力量﹐在我的脖子上將我往回拉。
很痛﹐像是被什麼東西勒住脖子﹐痛得讓我無法往前再走一步。
真的﹐是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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