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長夜中醒來 因為光與黑暗的傾軋，我迅速的 坐下來發愁 瑪麗安，妳知道嗎？我已不想站在 對的一邊 我只想站在愛的一邊 ——楊澤　　　　　　　　　　　　　 　　　　　　　　　　　　　

351愛的鼓勵 0訂閱站台

《追風箏的孩子》是卡勒德˙胡賽尼（Khaled Hosseini）的第一部小說。胡賽尼生於喀布爾，父親為阿富汗外交官，1980年蘇聯入侵阿富汗時，全家逃往美國尋求政治庇護。作者本人在現實生活裡的經歷，其實亦正是小說主角的成長背景。

本書以阿米爾為敘事者，訴說「我」與僕人哈山之間歷數十年的情感與血緣糾葛。十二歲時那場「追風箏」大賽，是阿米爾與哈山情誼產生變化的關鍵，忠誠的哈山在為主人追風箏時，為惡少阿塞夫所傷害，而阿米爾當下並未搭救，此後內心產生罪疚感，反而設局令哈山與父親阿里自行離去。緊接著由於時局動亂，阿米爾與父親逃往美國，二十餘年後，當年最親密的長輩拉辛汗召喚他回國，阿米爾與哈山之間同父異母的身世終於揭曉；而其時哈山已為了保護阿米爾的舊家園而被槍殺，阿米爾自此展開援救哈山之子索拉博的贖罪之旅。

親情與友情之間的情感刻畫，夾雜於種族、階級歧視以及阿富汗動亂的世局描繪裡，全書主要以這幾項命題，交織出完整動人的架構與內涵。胡賽尼雖然啼聲初試，卻已展現了對於小說節奏和情節進行的精準掌握，二十五章的鋪敘裡處處嚴絲合縫、環環相扣；李靜宜的譯筆亦佳，從中譯本裡能明確感受出作者看似平靜的筆調裡，所隱藏的巨大哀感。整體而言，這是一部悲傷而引人入勝的小說。

以「成長史」的角度來說，本書觸及了阿米爾童年失母，又匱乏父愛的缺憾與追求，風箏大賽對他於是具有「贏得父親注視與聆聽」的重要意義。小說裡提示阿米爾對於「弒母」的原罪及怯懦的本性耿耿於懷，他始終覺得這是爸爸不疼愛他的原因；而其中又夾雜了父親對於僕人阿里之子視如己出的對待，令阿米爾隱約生妒。加之以與生俱來的階級優勢與種族意識，阿米爾自覺「我」雖把情如兄弟的哈山視為好友，但當中又雜揉輕蔑、嫉妒、取笑、作弄的自私行徑，所謂「卑鄙的天性」其實一直存在於阿米爾的生命底層。

相對於阿米爾的自覺，哈山則是一乾淨純真的存在。他以「為你，千千萬萬遍」的忠誠，在童年時為了主人的榮譽，甘願忍受凌辱；成長後一樣為了護持主人的家園，而讓自己的生命「如風箏般飄走」。小說在刻畫阿米爾承受哈山善良的維護，而自己卻回報以軟弱自私時，那種自我開脫、卻又罪疚滿懷的心境，相當細膩動人。阿米爾在風箏事件之後，便以躲避、施暴甚至推開的方式，拒絕哈山句句由衷的友誼；他希望哈山怨恨他、懲罰他，但哈山卻以不變的忠誠傾心相待。沒有怨恨的罪疚，何來原諒？阿米爾註定必須背負一錯再錯的良心譴責，「逃」往陌生的美國，開展其自以為是的全新人生。

在美國的清貧生活與平靜步調，雖然令阿米爾父子的關係獲得改善，然而童年時與哈山之間的記憶，仍然斷續閃現。也因此，當作為故鄉與異鄉、過往與現在聯繫者的角色──拉辛汗致電阿米爾時，一場記憶的回歸與救贖之旅，勢必艱難地展開。

全書以將近一半的篇幅，鋪敘阿米爾的返鄉旅程，情節自此開始有了意外的巧合。童年時迫害哈山的阿塞夫，留在阿富汗成為塔利班政權的成員，他帶走哈山的兒子索拉博，重複其無止境的報復。動盪的世局與私人恩怨，令阿米爾的援救行動更形艱難。小說在此部分巧妙織入了阿富汗人的國族飄零之痛，作者藉由阿米爾返鄉旅程的見聞，寄託了對於阿富汗人風俗習慣、宗教信仰的描繪；對此種生活信念善惡之間的誠實剖視；對於「以前的生活已經消失」的低沈歎息；以及在眼見滿目瘡痍的故土，及感受到根深蒂固的種族歧視後，那種「或許這是一個沒有希望的地方」的痛惜。阿米爾拯救索拉博的行為，在此前提下，遂從個人的救贖，擴大為對於全阿富汗人辛酸回憶的拯救。也可以說，因為此趟返鄉之旅，阿米爾終於成為父親罪惡及美德的完整承繼者──在背叛獲致救贖、傷痛得到療癒後，阿米爾協助重設醫院，正是對於過往父親設立孤兒院心意的完整繼承。

胡賽尼以其驚人的細密思慮與文筆，將國族、家族兩大命題，融合於阿米爾的贖罪之旅中。閱畢全書，我深深覺得，一如主角阿米爾在童年時即展現的驚人天賦般，胡賽尼亦儼然是一天生的「說故事者」；然而，也正因故事說得太完整而精巧，全書的感動度遂因而削弱。無論如何，故事說得精妙絕對不是罪過，從意念上言，其實阿米爾所經歷的懺悔之旅，也正是每個人生命歷程裡的必經旅程，我們畢生其實都在行為或內在，不斷進行時間長短不一、規模大小不等的自我贖罪，在此層面上，《追風箏的孩子》於是有了普遍而深層的指涉。

——95.7《文訊》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