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昏闇的睡眠中醒轉,四周灑下白熾敞亮的光。
有那麼一度我以為,以為長眠之後,我終於得以穿越神秘的時空甬道,
抵達地球停止自轉後向陽的永晝半面。
好切身的解脫感讓我仿若置身審判後的天堂,一切是那麼美好,而平靜。
光實在太亮了,我張不開溢滿疲倦的眼,腦中想著:這裡是萬福充盈的天堂嗎?
童年、青春期,以至於現在,我向來是嗜睡且多夢的體質。
每每和學生時代的朋黨白頭宮女似地話起當年,
總被訕笑於我一整個早自習睏倦懵懂的眼神,
往往要持續到第一節課結束後,緘默不語的我才會從不知道哪一個國度回來,
茫茫然問道:「早餐吃什麼?」
夢中的世界總比現世繽紛許多。
在夢的邊境遊走成為一種習慣之後,漸漸地,會分不清現實與夢境的疆界究竟何在
(或許根本沒有所謂疆界的存在?)。
我在清晨與我深黑的眼圈一同等待咖啡壺中水沸騰的那40秒間,
常常神遊太虛般地思考起諸如此類的問題
(清水上昇、濁水下降;沸騰、生命的燃點;分界、邊境),
並在意識到又煮出一杯過酸而失敗的咖啡時,問題與靈光一現的答案同時閃滅。
「滋」的一聲,螢幕電源關閉。
而我一定在這之間,遺忘了什麼。
週末我與中學一狗票同學聚會見面。
這些莫名其妙的「同學」聚會於舊時學校旁窄巷內的一家coffee shop。
在煙霧仍然瀰漫的平價咖啡館裡,我們曾經因政治或道德的觀念差異反覆爭辯,
或單純為了某人的單戀/苦戀而太監般地一同思考良策,
然而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言不及義,千篇一律地交換著最近看書的心得和進度。
畢業10多年之後,顯然許多人都再也提不起勁兒來辯論什麼了。
在保險公司上班、最感性念舊的Ken,
提議大部分分佈在台北市區的大家一同回到新莊,
而這們一群離經叛道的傢伙雖然滿嘴的不樂意,居然也就乖乖地答應了。
或許我們每一個人都對那個頗富紀念性的地點,有著不可思議的溫柔懷念吧?
那家叫做『Syrup』的coffee shop。
首先要說明的是,『Syrup』一點都不甜蜜。
在不知轉手過多少個老闆之後,Amy姊成為這兒的所有者,
在當時提供我們這些窮學生一杯熱咖啡或一份樸素但極有誠意的簡餐。
基於不知道什麼原因,Amy姊選擇在偏僻的新莊,
一條不知名的巷弄裡安身立命,與我和我的同學們天天親人一般地見面、閒話家常,
在色調略為昏黃的小店裡,靜靜傾聽我們因年輕氣盛而不知所以的大放厥詞。
因此『Syrup』就像是一個秘密宗教集會場,是我們的避風港。
然而畢業之後,除了Ken,我們誰也沒有再回來過。
10多年,五千多個日子,我就像背叛耶穌的猶大一樣,
絕情地背離了我們共同的回憶,
包括『Syrup』。
我猶記得出門前往聚會的那時,是個颱風預報剛發佈的正午,
城市一如往常喧囂,但是空氣中有什麼東西不對了,瀰漫著危險的氣味。
是一種試圖偽裝「日常」但明顯不同的改變。
我想起tess白晰纖細的臉孔,穿上球鞋,把隱微的預感和門一起用力甩在身後。
今天就要見面了呢。
在進約定地點的巷子入口遠遠就看到 Ken 站在餐廳門口等候同學。
我扮著若無其事走到他旁邊說: 「老闆,一位 !」
Ken一時沒注意是我:「真對不起!我不是……」
待我說:「沒...沒關係」
他才會意過來:「哈哈,是你,鬧什麼呢!位置在裡面,都還沒有人來。
你先進去坐,自己點飲料先,我在外面再等等其他人。」
我撿了一個角落的地方坐了下來,服務生過來點餐。
「我要一杯『招牌巧克力特調』!」
此時出現另外一個聲音「我也是!」
服務生:「是不是每人也要一杯呀?」
tess頑皮的說:「哈哈,是!」
我問:「什麼時後來的,無聲無息的要嚇人嗎 ?」
tess不服氣的回說:「是你自己警覺性差看menu看到失神,連我坐下來都不知道!」
我又問:「為什麼你跟我喝同樣的飲料呢?你有喝過嗎?」
tess:「讀中學時來過幾次,我只是記得很好喝!你呢?還常來這嗎?連招牌特調都記得呢?」
我答:「畢業後就沒來過了,如果不是Ken談起,真的不記得這個好地方!」
tess:「我們等下還要點主餐呢!這次由你負責。」
我說「好!um...就要『松子青醬麵』吧!」
tess:「咦?以前我每次來也都是吃這道招牌菜!你…」
我答:「嗯..我十分喜歡!」
兩個人就這樣聊起來,tess落落大方的態度一直令我印象深刻,
講了差不多二十分鐘,
同學陸續到齊,晚飯時間也正式開始。席間Ken拼命的說笑暖場。
Ken:「哈哈,我們公認的好學生學藝股長以前做過一件壞事喔!」
我面紅耳赤的回答「是你先帶頭的!在畫壁報時你用墨汁在牆上畫畫!
還畫了...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