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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某種內心的執著追求的事業，應當默默進行不引人注目。”（BY 卡爾維諾） +10我喜歡
短篇小說 | 葉國成 ：喪家犬 ------ 喪家犬 □葉國成 狗子怎么也沒想到，他會混到走投無路的地步。整天提心吊膽地東躲西藏，讓他有家不能回，真的是生不如死。 天作業不可違，人作業不可活，是什么命就做什么事，沒有金剛鉆就別去攬瓷器活，狗子現在覺得父親當初說的話是對的。 七月流火的日子，坐在漆黑的小屋里，面對蚊子的叮咬，狗子燈都不敢開，就連電風扇也不開精神高度緊張，他怕弄出光亮和動靜來被劉胖子的人發現。小心駛得萬年船，這是父親經常說的。狗子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他的今天，自始至終都是一個圈套，一個被人精心設計的圈套。 那是一年半之前的一天上午，狗子吃完早飯推出摩托車正準備去街上逛逛的，卻被進門的國強給攔住了。國強和狗子是同年的發小，兩人從小就形影不離，好得穿一條褲子。國強說找狗子有事，好事。面子上僵住了，狗子沒有辦法只得退回到屋里。 坐下后，狗子給國強遞了根煙，問：“找我什么事？” 國強反問：“現在有一個發財的門路你干不干？” 狗子問：“什么門路？” 國強說：“生產釩。” 狗子不解問：“釩是什么東西？” 國強呵呵一笑，說：“不懂了是吧！我來告訴你，釩是一種化工產品。現在市場的行情不錯，一噸要賣八九萬。” 狗子搖搖頭，表示自己不明白。 于是，國強就告訴狗子。說他的一個同學準備開廠生產釩，產品成本不到五萬一噸買八萬多，蠻賺錢。他同學資金不足找人合伙，他覺得這是個不錯的項目，自己也入股了。不是找不到人，只是想好事不能讓外人得了，于是就想到狗子。廠都建好了，只等買設備和原材料就可以生產。狗子聽后半天沒有表態，國強說，你出去做泥巴匠一年累死累活也賺不到幾萬塊錢。如果我們投資生產釩，我算了一下，一年下來，我們最少可以賺十多萬。你想想，一年十多萬是個什么概念。可以在鎮上買一套房子。 在鎮上買一套房子，一直以來是狗子的心愿。為此他在建筑隊累死累活，沒日沒夜地加班加點，就連節假日也不休息。當別人休息時間穿得漂漂亮亮出去瀟灑的時候，狗子總是在找事做。他這樣做的目的就是想賺更多的錢，在鎮上買一套房子，能夠早日走出農村，給孩子們一個美好的將來。 這兩年，狗子也賺了一些錢，本來買房子的錢是夠了的。無奈去年父親生病住院，花了大幾萬，所以現在要買房子還差錢。在聽完國強的話，狗子還真是有些心動了，他信得過國強。如果不賺錢，國強是不會拉他入伙的。盡管這樣，狗子還是沒有立即表態。 狗子喝了口水，不緊不慢，說：“這樣，國強，我不能馬上答復你，你讓我想想。畢竟二十萬塊錢不是個小數目，我要和家里人商量一下。” 國強笑著說：“那是，那是，應該的，應該的。這樣，我過兩天再來找你。” 狗子說：“行，那就這樣。” 和狗子握完手后，國強便笑嘻嘻地哼著歌曲走了。 國強走后，狗子也沒有去街上逛的興致了，他坐在堂屋的茶幾面前繼續抽煙。他在想自己這么多年在外面建筑隊四海為家打工的艱辛，在想家里老婆孩子農村的辛苦，在想國強剛才說的事。 茶喝了好幾杯，堂屋里煙氣騰騰，煙缸里推滿了煙屁股。默默無語，冥思苦想，皺著眉頭的狗子第一次抽這么猛的煙，像是跟誰有仇似的。 以前每次回來，狗子休息幾天，多則五天，少則三天都會自動上工去的。一錢一命，他把錢看得很重，這輩子賺錢是最重要的事。可這次回來卻非同尋常，一連一個星期了，竟沒有要走的跡象。不僅如此，以往每次回家都喜笑顏開都的狗子這次卻變得心事重重沉默寡言起來。 都凌晨一點了，狗子在床上輾轉反側，像烙餅一樣不停地翻動身體，還不時地長吁短嘆。狗子頻繁的翻動，弄醒了睡在身邊的老婆二姐。 二姐揉著朦朧的睡眼問：“你這是怎么了，大半夜的不睡覺，想啥呢？” 狗子說：“沒事，馬上就睡。” 二姐說：“你騙人，以前從來沒有這樣的。肯定是有什么事。說。” 狗子不耐煩地說：“睡覺吧，真的沒事。” 見狗子沒有好口氣，二姐想現在不問，等天亮了再說。于是一轉身，便繼續睡覺去了。 是繼續在建筑隊做泥巴匠還是跟國強他們去入股開廠當老板？狗子一直在想著這個問題。已經過去兩天了，說不定國強明天就要來問結果。去，還是不去？狗子舉棋不定，在猶豫不決。 天亮了，二姐醒來時看見狗子眼睛紅紅的，眼睛里面滿是血絲，房間的地面上到處是煙頭，像地里的莊稼密密麻麻，層層疊疊。 二姐不解地問：“什么事讓你愁得一晚上沒睡？” 狗子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家里還有多少錢？” 二姐懵了，說：“不到八萬，怎么了？” 狗子說：“明天你去銀行把它全部取出來，我有急用。” 二姐問：“干什么一下子要用這么多錢？這可是留著在鎮上買房子用的。” 狗子霸氣地說道：“哪有那么多問題，叫你取你就去取，啰嗦什么。” 二姐知道狗子的脾氣，沒有對面和他理論，而是不聲不響地起床洗漱，然后就悄悄地去了公公婆婆那兒。 就在狗子剛剛起床準備出房門的時候，只見父親在母親的攙扶下站在堂屋的中央朝他的方向看，顯然是在等他。站在身后的就是老婆二姐。看到這樣的場景，狗子心里明白了八九分，這肯定是二姐搬來的說客。果不其然，還未等狗子張嘴，父親便開口了。 老爺子板著臉開門見山地問：“你要那么多錢干什么？” 狗子說：“我想投資。” 老爺子說：“現在錢不是那么好賺的。那可是你辛辛苦苦賺回來的血汗錢，是準備買房子用的。要是投資虧了怎么辦？我們這個家庭只能吃補藥穩打穩扎不能冒一點兒風險。一旦虧損，將萬劫不復，你想過沒有？” 狗子說：“我想搏一搏。不去試一試，怎么就知道不行？” 于是，狗子便把國強找他與人合伙投資建廠的事和家人說了。老爺子聽后只搖頭，說怎么都覺得風險大，不靠譜。狗子的母親也在一旁幫腔，和老爺子一個鼻孔出氣。一旁的二姐也不要贊成狗子去冒風險，說還是老老實實做泥巴匠賺辛苦錢靠得住。她不想過那種靠不住，整天提心吊膽的日子。一家四個大人，三個都不贊成，盡管狗子一百個保證，但就是不允許。沒有辦法，狗子只能讓步了。 本來是打下這個念頭，明天一早就回武漢建筑工地繼續砌墻的，偏偏不巧狗子在晚上出來散步的時候遇見國強。狗子有點不好意思，正準備調頭走裝著沒看見的。 沒想到國強先發制人地開口了，問：“狗子，那事你考慮得怎么樣了？” 狗子不好意思直說家里人不同意，那樣就顯得特沒面子，于是說：“還沒想好。” 國強遞給狗子一根煙，說：“這么簡單的事還要多想。也就是你榆木腦袋，要是別人早就答應了。你想想，如果不賺錢我會投資入股嗎？” 國強一邊陪著狗子散步，一邊給他洗腦。狗子越聽越來勁，橫身熱血沸騰，眼前是一捆捆放著紅光的人民幣。狗子決定大干一場。 第三天早上，狗子滿臉笑容地走了，和他一起走的不僅有國強，還有那八萬塊錢的存款，那用來買房子的錢。 生產釩的廠設在外地一個城鄉結合處，大股東是國強的同學華子。廠房是租的一處村辦企業的空房子，很大，很寬敞，水電都是通的。設備只買回了一半，后續需要資金購買一部分設備和生產用的原材料。只要這些東西到齊，就隨時可以生產。產品市場行情好，前途一片光明。華子慷慨激揚，繪聲繪色地侃侃而談，在縣上最豪華的大酒店海天大酒店盛情招待了狗子，狗子聽得心潮彭拜。此次需要資金六十萬，三個人每人二十萬，華子和國強的錢都到位了，真金白銀，就差狗子的二十萬。 看狗子猶豫，華子開口了，說：“這樣，狗子，要得發不離八，我們每人二十萬，你出十八萬算了。做生意嘛，圖個吉利。” 狗子弱弱的說：“我真的沒有那么多錢。家里只有八萬，我都拿出來了。” 國強說：“狗子，要是不行找親戚朋友借，很快就可以還上。” 狗子說：“去年因為老爺子生病，親戚六眷的錢都接到了。有的到現在還沒還，實在不好意思再開口。” 華子問：“狗子，你是不是確實想入股？如果想，我倒是有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狗子問：“你說，什么辦法？只要能夠籌到錢我就入股。” 華子說：“我跟你找一個朋友借。” 狗子問利息怎么樣？華子說，一個朋友的閑錢，年底還跟銀行利息差不多。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在酒精作用的驅使下，狗子點頭默認了。現在借錢很簡單，憑一張身份證，一個擔保人就可以。第二天，華子就帶著狗子辦完手續，簽完協議，當天下午十萬塊錢就到賬了。 廠子是春天開張的。記得是個初八。為了選一個黃道吉日，華子請來了懂易經八卦的風水先生。先生六十來歲，仙風道骨，穿著八卦仙衣拿著鈴鐺和羅盤在廠子里轉了一圈后便定下了日子。釩廠在一陣啪啪啪啪的鞭炮聲中紅紅火火地開張了，十幾個人忙忙碌碌一整天，終于生產出第一爐釩。大家喜出望外，幸福的日子指日可待就在眼前。一連許多天，職工熱情高漲，生產如火如荼。一個月后，第一批產品順利出售，三人每人分了一萬塊錢。華子說，這才是開始，好戲在后頭，以后會財源滾滾的。華子跑銷售，整天在外面忙。廠里留下國強和狗子。狗子整天呆在車間里，看著一批批產品他高興得不亦樂乎，慶幸當初的決定是多么的正確。得虧是沒有聽父親的話，要不然哪有今天？得虧是華子幫忙穿針引線弄來十萬塊錢，要不然哪有今天的好日子。狗子想，照這樣下去年底還那十萬塊錢是完全不成問題的。 二姐是在狗子走后半個月才發現那張八萬塊錢的定期存單不見了，她知道這錢肯定是狗子拿去了。和狗子結婚這么多年，狗子的性格她是知道的。一旦看準了的事，是十頭牛也拉不回。她給狗子打電話，狗子知道問錢的事，先是死命的不接，再不就是關機，最后干脆把她拉入黑名單。狗子不想給媳婦解釋，他覺得那樣沒用，一切只有等年底賺錢了再去用事實說話。二姐見木已成舟也沒有辦法，她只得搖頭嘆息。 第二個月，正當狗子他們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幾個附近農村的人來廠里扯皮。他們說釩廠的生產水排到附近的魚塘，魚死了，要廠里賠錢。如果不賠償就休想生產，氣勢洶洶的。狗子想，華子就是附近農村的本地人，讓他解決。哪知對方根本就不買華子的賬，硬憑華子好話說盡也不行，魚死了就得賠錢。如果不賠錢的話，就要去工商局和環保局告他們非法生產。如果那樣，釩廠就得關閉。投資這么大，怎么能夠關閉呢？那樣就前功盡棄了。幾個人一碰頭，大家決定無論如何也要保住廠。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有廠子在，錢還是會賺回來的。 魚塘主說魚死得太多，怎么也得賠四萬塊錢。狗子不同意，說就是金魚也值不了那么多錢。兩人爭吵激烈，互不相讓，雙方劍拔弩張，差一點動起手來。不得不請人調解，最后以三萬塊擺平此事。每個人剛剛到手的那一萬塊錢，還沒有捂熱就又到別人手上去了。為了那一萬塊錢，狗子一晚上都沒睡好。他媽的臭養魚的，信不信我用藥讓你的魚池翻塘，讓你顆粒無收。狗子恨得咬牙切齒，心疼不已，第一次才知道，原來貨幣是這樣流通的。狗子發誓，一定要好好抓生產，多出產品，把丟掉的損失奪回來。 停了三天的釩廠又開始生產起來。三個人氣鼓鼓的，說要卯足勁加班加點生產，把三天的時間補回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剛生產不到兩個月，廠里來了一群穿制服的人，他們是環保局的人。這次的人比上次還狠，沒有商量的余地，直接就把廠子給封了。理由是釩廠屬于環保企業，廠里沒有經過環評，沒有資質就偷偷生產，違反了相關法規。狗子和人家理論，我們有營業執照。人家說，沒有環評有營業執照也沒有，因為你涉及到環保問題。現在好多五小企業都關閉了，你們還在頂風作案。不由分說，廠大門被貼上了蓋有大印的封條。不但廠子被封，還罰款五萬元，限定三天之內必須交齊罰款，不然就賣設備抵押。錢都買了原材料堆在倉庫里，廠里賬上連一萬塊都沒有。華子，國強和狗子被趕出大門，他們絕望地蹬在地上，欲哭無淚，死的心都有。 剛看到一點希望，就被一撥涼水給澆滅了。狗子的眼睛里冒火，他發瘋一樣地沖到華子面前，摳著他的領口厲聲問：“當初我問你環評搞了沒有，你說沒問題。這是怎么回事？” 華子說：“環評我正在托人辦理，目前還沒有辦好。” 狗子狠狠地說：“簡直是亂彈琴，沒有辦好為什么生產，你這不是自討苦吃嗎？” 華子說：“我也沒想到他們這么快就來檢查。” 國強插嘴說：“華子，你問問你那朋友，看現在有什么補救的辦法沒有？廠子可不能關閉啊。” 一語驚醒夢中人，華子連忙給他的朋友打手機。對方告訴華子，現在像他們這樣的五小企業正在取締，環評辦不了，這是國家的政策方針。意思很明顯，環評辦不了就不能生產，就得關閉。華子問，你為什么不早說？朋友說，他在幾個月前的酒桌上就說過，是他忘記了。木已成舟，現在說什么都晚了。 狗子惡狠狠地說：“我不管，這都是你造成的。我現在要退股，把十八萬塊錢還給我，從此我們各走各的，互不相欠。” 華子說：“我也沒想到會是這樣。以為可以邊生產便辦手續，沒想到環保局來得這么早。你別忘了，我投資的比你多，我比你還著急。” 狗子在華子的胸口捶了一拳，然后摳著他的領口咬牙切齒地說：“你他媽的，這次被你害慘了。你陪我錢，你陪我錢……” 狗子發瘋一樣地搖著華子。國強沒辦法走過來扯開了他們，說有事慢慢說。 華子說：“肯定是那漁家舉報的。不然環保局怎么知道他們在這里生產釩。” 狗子說：“你他媽的，現在說這些有什么用，平時早干嘛去了。” 說完，竟蹬在地上哇哇地哭起來。十八萬塊錢這可不是個小數目，僅僅四個月就不見了，打了水漂，連點響動都沒有。 第二天，國強和華子都出去活動，想找關系疏通一下，但行不通。環保是國家的大政策，誰也不敢觸碰紅線，是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夠出現奇跡，環保政策出現松動，允許小企業辦證生產。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聽說釩廠被封，討債的就上門了。貸款公司的人在廠門口，他們攔著狗子要他現在還錢。狗子說，急什么，不是年底嗎？對方意味深長地一笑說，你可看清楚了，如果年底還就按合同利息。如果到年底還不了，那可是日息五分啊，合同書上上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怎么會是這樣。狗子連忙找出合同一看，還真是。套路，套路，他媽的全是套路。你們竟然給我下套。嘿嘿，我們就是靠這個吃飯的，你真以為我們是慈善家啊！兵不厭詐，誰叫你當初不細看合同。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到期還款，要不然別怪我們不客氣了。貸款公司的人放下狠話，然后趾高氣揚地走了。留下狗子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廠門前冰冷的水泥地上。 廠子開不下去了，三個人作鳥獸散去，他們唯一的希望就是政策能夠出現松動然后東山再起。華子和國強比狗子要好些，他們借的是親戚朋友的錢壓力不大。只有狗子一個人借的是高利貸，如果到時候不能還的話，那幫人什么事都做得出來的。 沒有辦法，狗子灰溜溜地回到以前的建筑工地上老老實實砌墻去了，又干起了又臟又累的活兒。以前笑口常開的狗子變得不愛說話了，整天心事重重悶聲不樂地一個人進進出出，做起事來也皮皮沓沓拖泥帶水的沒有往日的雷厲風行風風火火。 一天，狗子正在墻頭上砌墻隊長戴著安全帽過來了。甲方對工程要求非常嚴格，隊長不敢掉以輕心，沒事就在工地上打轉，督促工程質量和進度。隊長在狗子旁邊站了好半天他還沒有發現。 隊長實在忍不住開口了，說：“狗子，最近是怎么了，做事總是心不在焉的。” 看見是隊長，狗子勉強擠出一絲微笑，說：“隊長，我很好，沒事啊！” 隊長說：“好個鬼，這次你來后我明顯感覺到你變了，變得不愛說話了。是不是家里發生了什么事？” 狗子依舊笑著說：“家里挺好的。隊長，您放心，我沒事。” 隊長說：“我才不信。你看看你今天砌的墻毛毛糙糙的，這哪是你的手藝。” 隊長說完，無奈地搖著頭走了。狗子伸出頭一看，還真是。這砌的什么墻，歪歪扭扭的根本不在一條線上。 要說心里沒事那是假的，畢竟還背著十萬塊錢高利貸的債。高利貸雖說沒有貸過，但聽人說過，那是吸血鬼。開貸款公司的人個個都是兇神惡鬼，用的就是趁人之危把你榨干吸盡。狗子后悔了，后悔沒有聽家人的話一意孤行，后悔當時頭腦發熱的一時沖動。可世間沒有后悔藥賣，腳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這幾天，狗子每天晚上都會做噩夢，夢見劉胖子帶著貸款公司的混混拿著血淋淋的刀上門要債。說不怕那是假的，每一次醒來都是大汗淋漓。 中午休息的時候，狗子接了兩個電話，一個是劉胖子派人打來催款的，一個是老婆二姐打過來的。劉胖子竟然派人到他老家去了，以為他在家。還放出狠話，如果不按時還款就要拆了他家的房子。為此，全村人都知道狗子欠別人好多錢，不敢落屋。平時蠻好的形象在灣里一落千丈。狗子同樣也不得安寧，隔三差五地就接到劉胖子派人打來的催款電話。高度的精神緊張讓狗子坐立不安，惶惶不可終日。為了不被騷擾，狗子干脆關掉手機，來個臭不理，讓它在枕頭底下睡大覺。 狗子沒有了往日燦爛舒心的笑容，整天心事重重地在建筑工地上。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晚上就躺在工棚里睡大覺，足不出戶，失魂落魄，哪兒也不去。 狗子以為這樣就相安無事，他大錯特錯了。就在兩個月之后的一天里，債主還是找上門來。他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那天上午，狗子戴著安全帽像往日一樣在腳手架上砌墻，只見隊長急匆匆地跑過來， 隊長停下，喘著粗氣問：“怎么手機打不通？” 狗子說：“哦，昨晚關機了，早上起來忘記帶，還在枕頭下。怎么，找我有事啊？” 隊長緩和了一下，不高興地說：“廢話，我不找你，跑到樓頂干嘛？快點，放下瓦刀跟我去辦公室，有人找。” 說完，隊長不由分說地拉著狗子的手往樓梯間方向走。狗子覺得很奇怪，是誰會來找他，他在這里一個熟人也沒有。難道是老婆？應該不不會啊？因為她根本就不知道他在哪個工地。狗子問隊長，到底是哪個找他，隊長說你到了就知道。隊部離工地也就百來米的距離，不一會就到了。 來到隊長辦公室門口，竟然發現劉胖子翹起二郎腿坐在那兒悠哉悠哉地喝茶。狗子本能的反應轉身就跑，結果被劉胖子看見了。 劉胖子嘿嘿一笑說：“狗子，沒想到吧！想跑，你往哪里跑。” 還沒跑兩步狗子就被劉胖子兩個虎背熊腰兇神惡煞的手下給拎回來了，乖乖地坐在劉胖子對面的椅子上。 劉胖子又是嘿嘿一笑，說：“狗子，你以為躲在建筑工地我就找不到。告訴你，你就是躲在地縫里我也能掘地三尺把你鉗出來。現在都年底了，說，欠的錢什么時候還？” 狗子弱弱地說：“不是還沒到時間嗎，急什么。” 劉胖子說：“還有不到一個月時間就是最后期限了。告訴你，老老實實給我籌錢，要不然我弄死你，到時候不要說我不仗義。” 劉胖子警告完狗子后就帶著人氣沖沖地走了。臨走的時候，還給了狗子一記響亮的耳光。 狗子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他們沒想到狗子欠人家高利貸，一個個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滿是疑問，都不敢靠近他，仿佛狗子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壞人。 真的沒有看出來，狗子竟然借高利貸，他媽的混子裸，高利貸是他這樣的人可以碰的嗎？在狗子沒來之前，劉胖子就和隊長談了好半天。他們說，如果狗子不還錢他們會天天派人來找茬的，誰叫他們收留狗子在這兒做事。狗子做夢也沒想到，劉胖子有一天會找到自己做事的工地上來，他不得不佩服劉胖子靈敏的嗅覺。隔得那么遠，他竟然輕輕松松地就找上門來了。劉胖子一行人的到來，讓狗子徹底顏面掃地。狗子想，算了，還有不到兩個月就要過年了，等把今年做完明年就不來了。 可計劃沒有變化快，就在當天晚上狗子就又被叫到隊長辦公室。當時辦公室里只有隊長和狗子兩個人。 隊長開門見山說：“狗子啊，對不起啊，為了工地的平安，我們只能忍痛割愛。你也知道，我們怎么惹得起那些放高利貸的人，他們可都有黑社會背景。出門求財，只求平平安安的，我們可不想惹火燒身。這樣，我們多給你發半個月的工資，明天上午你就離開這兒，找一個他們找不到的地方躲起來。” 狗子可憐兮兮地望著隊長，哀求道：“就不能讓我挨到年底嗎？馬上就要過年了。” 隊長搖搖頭說：“對不起，我無能為力。” 狗子默默地站起來，什么也沒說無聲無息地離開了隊長的辦公室。他沒有回工棚，而是直接去了外面的馬路。已經兩個多月沒有出門了，太他們壓抑了。他想出去走走，去郊外透透氣。 天大地大，何處是我家？狗子背著簡單的行李漫無目的地四處游走，他在思索。既然城市呆不下去，何不去鄉下試試？古語云，小隱隱于野。在消息閉塞的農村可以安靜地呆一陣子。離開建筑工地，狗仔來到鄉下，一個很久沒有見面的高中同學郭平家。 狗子是走了一下午土路找到郭家灣的，那個時候已經是晚上掌燈時分。中午沒有吃飯，狗子饑腸轆轆，拖著無力的雙腿憑著信念支撐著一路走來。進村的時候，兩只狗在路邊搖頭擺尾很不友好，怒氣沖沖地朝狗子汪汪直叫。狗子哪見過這陣勢，他驚慌失措撒腿就跑。正在這個時候狗的主人出來了，他厲聲喝住了正要撲上去的兩只狗。狗是忠誠的，它最聽主人的話，聽到主人的呵斥聲就馬上掉轉頭朝著主人跑過去。 狗的主人走過來，看見蓬頭垢面，衣破藍衫的狗子問：“你是誰，怎么這么晚進村？” 狗子連忙點頭哈腰說：“大哥你好，我是來找人的。” 那男人有些詫異，問：“這么晚了，你找誰？” 狗子說：“我是郭平同學，我是來找他的。” 那男人是個好人，一聽說是找郭平的便立即掏出手機聯系。不一會，郭平就騎著摩托到了。郭平很是意外問狗子，你是怎么找到的？狗子說，上高中的時候有一年暑假來這里玩過，他是憑著記憶找來的。郭平知道，狗子深夜來訪，一定是遇到急事了。于是不由分說地就把狗子領到家中，讓媳婦給他做晚飯。 郭平的媳婦挺能干，廚房里進進出出幾趟，不一會幾個菜就擺在了桌上。郭平的媳婦是個明白人，把菜準備好了后就去房間里看電視去了。她知道，她如果在場兩個男人說起話來肯定不方便，畢竟她跟狗子還不認識。郭平在桌邊陪著狗子喝酒，兩人敘舊拉家常。面對老同學，狗子沒有半點隱瞞，他實話實說。 聽狗子說完，郭平說：“老同學，別的我幫不上你。你就在我這住著，多長時間都行。” 狗子說：“郭平，我怕你不方便。” 郭平知道狗子的意思，他怕時間長了住在一個屋里不方面，畢竟他還有媳婦和孩子一家人。 郭平知道狗子的心事，于是說：“這樣，你白天和晚上就呆在魚池里，一日三餐我給你送飯。實在悶得慌的時候，隔三差五地我就帶你去縣城逛逛。” 患難見真情，狗子拉著郭平的手激動不已，說：“老同學，打擾你了。你放心，不會太久，春節過后我就走。” 郭平說：“不礙事，你住多久都行。晚上還可以給我看魚池。” 當天晚上，狗子吃完飯洗漱后就被郭平帶到魚池的房子里。終于有了容身之地，狗子感慨萬千。外面的月亮很大，明晃晃地掛在天上，大地如同白晝。雖然腿走痛了，人也顯得疲憊，但就是睡不著，狗子躺在床上看著窗外的明月。 狗子白天幫郭平看魚池，做農活，晚上就一個人呆在魚池的房間里。沒事的時候就玩手機，和老婆聊微信。問家里的情況怎么樣？老婆二姐說，劉胖子三天兩頭地就派人去他家催款，讓狗子千萬不要回去。和老婆視頻的時候，狗子一次又一次地給老婆道歉，賠不是，腸子都悔青了。 手機是個好東西也是個壞東西。好東西就是每天可以和老婆聊天，以解相思之苦。壞的是，由于網絡是衛星定位，所以它沒有一點隱秘性。就在狗子在郭平家待到一個月的時候，他的行蹤還是被劉胖子他們給發現了。劉胖子帶著幾車人風風火火地趕來。這次狗子長了個心眼，他利用對郭家灣地形熟悉的優勢，在劉胖子還沒有真正找到他的時候他就從后邊先撤了。他不能連累郭平，給他發了個信息后便將手機關掉。狗子發誓，今生再也不用手機了。 狗子背著行李在劉胖子他們剛剛進村的時候，便悄悄地從村后面溜走了。劉胖子一行人來到郭家灣，沒有找到狗子，便灰溜溜地回去了。臨走的時候對郭平說，如果有狗子的消息一定要告訴他。 離開郭家灣后，狗子就像一只沒有人要的流浪狗一樣，再一次地顛沛流離，無家可歸。在鄉村如乞丐一樣乞討為生一年多，東躲西藏，不敢落屋。 大年三十的晚上，狗子躲在一個四面漏風的荒山破廟里，這已經是他離開建筑工地后第四個藏身的地方了。怕被劉胖子的人找到，狗子每到一個地方都不敢待久。狡兔三窟，他打一槍換一個地方。聽到外面村莊此起彼伏熱熱鬧鬧的鞭炮聲，狗子第一次傷心失意地落淚了。一年多沒有回家了，不知道家里的老婆孩子怎么樣了？劉胖子是不是為難他們了？ 每逢佳節倍思親。思念像潮水一樣襲來，沒完沒了，一撥接著一撥敲擊著狗子的心。實在是忍不住了，半夜十二點的時候，狗子摸出很久沒有使用的手機，他要給老婆二姐打個電話，問問家里的情況。老婆二姐也肯定是在想他，要不然怎么會一下子就接了呢？ 狗子強顏歡笑，說：“二姐，新年好啊！家里還好吧？” 二姐問：“怎么這么晚了給我打電話，你在哪兒，還好吧？” 狗子說：“我在海南的一個建筑工地。你放心，我挺好的。”家里都好吧？爸媽的身體怎么樣？劉胖子那伙人來鬧事沒有？” 二姐說：“過年之前來了，非要錢不可，在家坐著不肯走。結果沒有辦法，東拼西湊地借了兩萬塊錢給他。他們說，等過完年了還要來。爸媽的身體還好，就是特別想你，剛才還念叨著，要我給你打電話。” 狗子滿懷歉意地說：“二姐，我對不起你和孩子，對不起爸媽，讓你們跟著受苦了。如果我回來，就再也不想發財的事了，老老實實地做我的泥巴匠，守著你和孩子，守著咱爸媽，安安心心地在家好好過日子，再也不去瞎折騰了。爸說的沒錯，外面的錢不好賺。” 二姐在手機那頭嚶嚶地哭起來，哭得非常傷心。 狗子勸道：“除了生死一切都是小事。二姐，過年了，不哭，等我回來就好了。” 二姐問：“你的手機為什么老是打不通，你什么時候回來？” 狗子說：“二姐，我這里是山區信號不好，時有時無。你照顧好老人和孩子，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二姐說：“過完年你就四十歲的人了，一個人在外要好好照顧自己，早點回家。家里的事有我，你放心。” 掛了手機，狗子淚如泉涌，如決堤的水…… —END— 《黃石文學》第249期 本期責編 | 薛俊杰 ------ ------ 作者簡介| 葉國成，作家，湖北鄂州人。出版有中短篇小說集《行走的愛情》《失落的天堂》、散文集《生活的碎片》、詩集《戀曲2006》，長篇小說《一把手》等,現居黃石。 +10我喜歡
一個人一生可做的事情很多，但世上不知多少聰明人，一生沒有搞好一件事。 在很長一個人生階段里，我只長年歲不長心眼，想來真是癡長。 從前，我外婆家屋后有一座大園子，園子里頭長滿花木蔬菜和中草藥，芙蓉花、雞冠花、桃樹、垂柳、小白菜、香蔥、車前草、雞血藤等混長在一個園子，引得蜂來燕往蝶飛蚓爬，使兒時的我玩得十分著迷。當然，這種私家的園子后來很快就沒有了，支援了國家建設。園子變成了一座絲織廠，工廠的圍墻抵在我家屋后，整日整夜哐當哐當地響。我不喜歡這聲音，我從來就不喜歡工廠。從此，我一直心懷渴望，非常非常想養花種草。渴望與日俱增，可多年來就偏是沒有機會，既沒有自己的住房也沒有自己的一寸土地。十幾年熬過去，去年分得一套公寓，奔到陽臺上一看，發現竟然留了養花槽。這一高興，頭腦轟地發了熱，不知不覺拿業余愛好當了正經事做。一連好些日，提只籃子和小桶，四處挖湖泥。在大大忙了一陣之后，花種上了，草也養上了，菜籽也撒上了。然后，抱著肩來來回回欣賞，倒真有一種了卻了某個夙愿的感覺。以后每逢出差或筆會，凡遇上奇花異草，都挺執著地弄點回來栽進盆里。家里廚房三天兩頭做魚、肉，也常記得將洗魚洗肉的水倒入花槽。 可是到了秋季，結果并不理想。葡萄才結了幾顆，花兒沒開幾朵，從廬山植物園特意帶回的碗蓮之類也都死了。怎么回事呢? 為此，我特意找了《花經》來讀，讀著讀著，心中漸亮。合上《花經》，扔下花鏟，淡然一笑：我不再養花了。 實際上，《花經》這本厚書我翻來覆去看的只是前面一小節：序言。序言里簡潔地記敘了本書作者之父黃岳淵先生的一段經歷。黃岳淵先生在宣統元年的時候本是一名朝廷命官，斯時年將三十。有一日黃先生想：古人曰三十而立，我該如何立人呢?他想，做官要應付人家，做商呢又要坑害人家，得做一件得天趣的事才好，才算立了為人的根本，于是，黃先生毅然辭官隱退。他做什么呢?他購買田地十余畝(時田價每畝約二十金)，漸擴充至百畝。黃先生從此聚精會神，抱甕執鋤，廢寢忘食，盤桓灌溉，甘為花木之保姆。果然，黃家花園欣欣向榮，蒸蒸日上，花異草奇，聲名遠揚。每逢花時，社會名流裙屐聯翩，吟詩作賦。更有文人墨客指點花木，課晴話雨。眾人深得啟示：既混濁之世，百無一可，唯花木差可引為知己。（美文精選網：www.meiwenjx.com） 據說當時的文壇名人周瘦鵑、鄭逸梅等人皆為黃先生的花木摯友。 黃先生養花養出了精神文明，養出了人間知己，養出了《花經》這等好書，恐怕這才叫養花種草!這才叫做了人生一件事! 一件事要做好，豈能憑你心中有一點喜歡?有一點迷戀?三天澆點水，五天上點肥? 少年狂妄，自以為聰明。把表面的一些由頭借來，實際標榜自己為至情至性之人。這也做做，那也試試，好聽人評價個多才多藝。近年來國家大興經濟，文人紛紛“下海”，我也曾與人發議論說作家的智商是足夠經商的。最近由讀《花經》而獲頓悟：人的一生只能做一件事。政客們終身搞陰謀，商人們終身搞欺騙，情種終身搞愛情(比如賈寶玉)，黃岳淵先生終身搞花草。一生的時間并不多，一生的精力也不多，要搞好一件事實在不容易。用去一生，搞好了一件事，那也就夠可以了。世上不知多少聰明人，一生沒有搞好一件事。 總之，我是不敢再說文人經商之類的話了。也不敢再狂熱地養花弄草。就連剪裁時裝、研究烹調之類的興趣也淡了下來，興致所至，偶爾為之，拿得起，放得下，決不長期牽腸掛肚。（美文精選網：www.meiwenjx.com） 應該是不受誘惑的年紀了。傻一點兒，笨一點兒，懶一點兒，冷一點兒，就做一件事——寫作——我這一生。 +10我喜歡
這天，主治藥娘來看望小草莓：“你為什么這么做？” “我不想分娩。”小草莓已經氣若游絲。 “跟我講講你的想法。”主治藥娘態度溫和。 “我想成為花。” 在場的人哄堂大笑。 草莓培育指南 作者：Neo 限定詞：睡美人（暗黑版） 2333年的一個午后，小草莓和朋友們偷偷溜出大奧去探險。她們今天走遠了點，發現了一片從未見過的蘑菇雨林，高低錯落的菌傘最適合玩捉迷藏。 小草莓屏住呼吸藏在一朵蘑菇身后，正當她為自己還安然無恙暗自竊喜時突然被凌空拽起。兩顆潔白的門齒利落地切開她的果肉，然后一條長滿倒刺的舌頭卷走果塊，將它們送到后方咀嚼切碎，最后順著不斷翻涌青草味的肉洞滑落至消失不見。這就是她失去意識前最后看見的景象。 小草莓再醒來時已經回到了大奧，那天除了她以外還有幾個草莓被大白兔吃掉了，剩下的伙伴等兔子走遠后把她們的草莓蒂撿回來了。 大奧是森林里的草莓培育基地，由于動物們不注重保護植物而導致森林面積在逐年縮小，內部資源越來越緊缺，很多植物已經無法在自然環境中存活。森林之王大獼猴只好劃了幾塊地方建立培育基地，每天抓耳撓腮地分配越來越捉襟見肘的物資，以期待在科學員們研制出能帶他們離開森林的卡丁車之前維護安穩。 “恭喜你馬上就要做媽媽了！”草莓們七嘴八舌地圍在床前說著吉利話。藥娘讓廚娘每日給她多提供一些營養膏：“她還沒到繁育的年紀，草莓蒂被扯下來的時候太過粗暴還受了傷，給她補補。” 這個時代每只草莓能得到的養分都十分有限，以至于草莓一族無法再生長出能繁育下一代的種子，她們身上的小麻點徹底變成了令密集恐懼癥患者避之不及的裝飾品。 科學員們經過研究發現，培育下一代只需把DNA涂抹在草莓蒂根部就可以了，草莓蒂會重生出一只蘊含胚胎的草莓。 除了幾只懷孕的草莓以外，還有一些傷兵躺在病床上呻吟，他們有的被切斷了下半身，只留下胖胖的上部在床上來回滾動，為了固定住圓滾滾的身體只好用繩子捆住她們。有的被打斷了舌頭，張開嘴后只能看到短短一截肉樁扎在黑乎乎的口腔里。舌頭都斷了，臉還能完好嗎？所以現在不用張嘴就能看到肉樁了。還有的則被戰火烤的體無完膚，果肉的水分幾乎被蒸發殆盡變成甜甜的果干了。 傷兵雖然數量眾多，但是藥娘并不擔心醫療資源會因此匱乏。她們唯一要做的就是切除掉已經不能再食用的部分，然后等待廚娘把她們推到廚房做成草莓沙拉。“真可惜。”廚娘說：“最受大白兔們歡迎的是大福，但破敗的身軀只能做成沙拉，嘛…也還算不錯吧。” 小草莓看著傷兵被成群結隊地推走，感到胃里一陣翻涌。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受傷的士兵，以前她只知道大灰兔覺得在這個時代根本沒必要再浪費資源飼養草莓這種嬌嫩的水果。草莓喜光又不易儲存，發育成熟的果實需要馬不停蹄地做成甜點給大白兔們享用。“甜點！”大灰兔憤怒地叫嚷：“有些動物連樹葉都吃不上，居然還要為他們準備甜點！草莓就不該存在！”他們尤其看不順眼原始種子的存在，這些種子數量稀少，不需要依靠母體繁育可以直接在土壤里生長。它們結出的草莓是最頂級的大福才能使用的材料。 胃里翻涌的營養膏終于突破了賁門的限制爭先恐后的順著食道逆流而上。小草莓捂住嘴跑出去找了個角落把胃袋里的東西排了個干凈。 “為什么要浪費營養膏？”追出來的藥娘責備到：“你就不能忍住憋回去嗎？等營養膏消化了就好了。” 萎靡的小草莓被送進陽光房待產，充足的光照和營養膏供應使她不必再煩惱挨餓受凍。但小草莓郁郁寡歡，她每天在房間里上躥下跳，累得大汗淋漓卻拒絕進食，廚娘強行給她灌食又被悉數吐了出來，只好讓藥娘把她五花大綁后輸營養液。雖然沒了掙扎的余地，但肉體是不是真的會背叛精神的意志？至少攝入了足量的營養的小草莓還在日復一日的枯槁下去。 這天，主治藥娘來看望小草莓：“你為什么這么做？” “我不想分娩。”小草莓已經氣若游絲。 “跟我講講你的想法。”主治藥娘態度溫和。 “我想成為花。” 在場的人哄堂大笑。 主治藥娘制止了笑聲，依然和顏悅色地看著漲紅了臉的小草莓：“你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呢？” “我……我小時候在書上讀到過，草莓和玫瑰同屬薔薇科，我不想成為大福，我希望成為花……”小草莓越說越小聲，但還是倔強地別過頭去，不去看臉上又浮現出笑意的眾人。 草莓繁育是生命中一道分水嶺，自她們準備好受孕伊始，就注定了被做成大福的命運。正常的流程是廚娘選取成熟的草莓制作大福，然后把她們的蒂貼在大福底部，這樣大白兔們捧著草莓蒂啃食大福時就自然會把唾液中蘊含的DNA留在上面。廚娘將儲存了DNA信息的蒂回收進陽光房待產，一個月以后再切開果肉拿出胚胎，將胎兒送去育兒房，母體做成大福……周而復始，直到草莓蒂失去受孕的能力為止。 “我了解你的想法了。”主治藥娘替小草莓掩了掩被子：“如果你確實這樣想，那么我可以幫助你終止妊娠。你好好休息，別跟自己的身子過不去。” 小草莓不可置信，緊接著感激涕零。 過了幾日，主治藥娘果然信守承諾，將小草莓帶進了特別治療室。 “我們先檢查一下你的身體狀況。” 她在小草莓身上涂了一層厚厚的凝膠后拿著探頭左右移動：“胎兒的狀況還不錯，你看。” 小草莓順著藥娘的手指看到屏幕里模模糊糊有一個影子。它是規整的圓形，像一顆小小的肥皂泡，中心處有一個黑點在小幅度，持續，有力地跳動著，氣泡受到小黑點的影響，也在有規律地舒展，伸縮。 “看到那個不斷跳動的黑點了嗎？那是寶寶的心臟。”主治藥娘又仔細看了看：“雖然這段時間的營養供給斷斷續續，但看起來小家伙沒受到太大影響。” “如果它可以成功發育下去的話，很快你就能感受到她的心跳了，寶寶會和媽媽保持同樣的心跳頻率。”主治藥娘的口吻聽起來有點遺憾。 “我會盡量在不損傷你果肉的情況下將它取出來的，放心吧。” “……痛嗎？” “胚胎和母體之間有一層薄薄的果皮，里面包含著復雜的神經交換系統。取出果皮相當于撕下你體內的另一層皮膚。不過稍微忍一下就好了，很快的。” “我是說她……痛嗎？” “它現在還沒有發展出痛覺，沒事的。”主治藥娘推了推眼鏡：“胚胎離開母體堅持不了太久，大概一分鐘左右心臟就會停止跳動，很快的。” 檢查完畢后小草莓被推進了手術室，無影燈針尖般銳利的光刺的小草莓下意識用手臂擋住眼睛，另一只手則擋住了腹部。她看不見圍繞著她忙忙碌碌做術前準備的藥娘們，只能聽見手術器具碰撞發出的聲音，“咔嚓”一下，好像是手術剪，“叮”一聲，應該是手術刀吧。一直縈繞在她耳邊的微弱心跳聲淹沒在機械的碰撞聲里，她再也聽不到了。 “藥娘，我現在還能反悔嗎？” “當然，你隨時都可以自由選擇。” 小草莓終究還是沒做手術，不久以后小小草莓出生了，她只來得及看她一眼就被廚娘推走去做大福了。 小小草莓長得很快并越發調皮。她組織大家偷溜出大奧爬樹去掏鳥蛋，沒想到來晚一步，小鳥已經孵化出來了，于是她的搗亂大軍又多了幾員干將。在小鳥學會了飛翔后這些草莓更加無法無天，每日不是跑去育嬰室在嬰兒們耳邊低語害她們做噩夢就是跑到隔壁的水蜜桃培育基地跟小小桃子們玩耍吵架。被育兒娘發現也不怕，一眾小小草莓手腳麻利地跳上小鳥后背轉眼就不見蹤影。她們每天彈跳著來回這摸摸那看看四處調皮，是大奧混世小魔王頭部梯隊。 小草莓早就女兒滿堂紅了，但第一個孩子對她來說具有格外的意義，她總是挺著大肚子督促小小草莓好好學習草莓培育技術，這樣以后可以做育兒娘。 “我為什么非得做育兒娘？我就不能做藥娘廚娘什么的嗎？” 小草莓被嗆得愣了一下，繼而怒火中燒：“抬什么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但是你現在得好好學習！” “我想做什么都可以？”小小草莓聞言精神一振：“那我想成為一朵花！” “啥？！” 小小草莓蹦下床翻開床墊掏出幾張畫，嘩嘩抖著往母親臉前戳：“我前幾天在圖書館看到草莓和玫瑰同屬薔薇科，玫瑰好漂亮！我照著畫下來了！你看媽媽！我要成為一朵花！” 小草莓抓住女兒隨時可能把她戳瞎的手，看也沒看就把畫扔回床上：“同屬一科的植物多了去了，但草莓永遠都是草莓，不可能成為玫瑰。” “為什么！” “就像你永遠不可能成為一只鳥一樣。”小草莓撫摸著女兒柔軟的草莓蒂，小孩子的蒂像是嬌嫩的花瓣般蜷曲瑰麗：“多考慮一下自己的每日三餐并不寒酸，你知道如果不能成為照護人員的草莓會是什么下場嗎？就是……”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被做成營養膏嘛！有什么大不了，就算成不了玫瑰，我也要做玫瑰的營養膏！” “你！”小草莓氣得發抖。 “安啦安啦，老媽，別管我啦！你趕緊回陽光房去吧！”小小草莓推著母親離開她的房間。 好不容易把母親送走，小小草莓越想越覺得沒意思，她覺得媽媽總在說否定她的話。在房間里生了一會悶氣后她翻窗偷溜出去找小鳥，她想去大奧外面散散心。 這天她們走的遠了些，來到了另一處園子里。這里和大奧完全不同，里面彈跳著的都是橘黃色的水果。 小小草莓好奇地蹦到地面上：“你們是誰呀？” 一群橘黃色小水果聞言回頭，看到她紛紛圍攏過來：“我們是小小橘子，你是誰呀？” 小小橘子們也是第一次聽說草莓這種水果，都大感驚奇。雙方七嘴八舌交換了信息后又一起瘋玩了一下午，連小鳥都累得有點飛不動了。大家都很開心，約好明天再一起玩。 第二天小小草莓如約而至，但小小橘子們卻不肯上前和她一起玩了，她們遠遠地避開她，三兩一群交頭接耳。 就在小小草莓滿頭霧水的時候突然有人揪住了她，她嚇了一跳，抬頭看到一個大橘子正對她怒目而視：“你就是那個草莓？誰允許你進來的！” 大橘子聯系了大奧，在等待育兒娘來接她的間隙對她說：“你不該來和我們混為一談，我們橘子可是肩負著填飽眾多生靈肚子的重任。”她的口氣驕傲極了。 橘子需要的營養膏不多，且便于儲存又酸甜可口，和蘋果一樣都是最受大眾推崇的水果。 小小草莓因為私自離開大奧被關進了訓誡室，即將面臨嚴重的懲罰。小草莓挺著大肚子去找訓誡娘求情，但鑒于小小草莓是慣犯，從輕處罰的請求被駁回了。 小草莓絕望了，但沒想到過了幾日管事娘突然邀請她共進晚餐。 “嘗嘗看，上好的營養膏，還是熱的。”管事娘慷慨的給她盛了滿滿一大碗。 “謝……謝謝。”小草莓搞不清現在的局面，有點膽戰心驚。 “別緊張，我們就是吃頓飯而已嘛。”管事娘安慰她。 無論心情怎樣，最終還是酒足飯飽了。 廚娘撤走餐具后兩人又閑聊了幾句，管事娘裝作無意問到：“聽說你的大女兒被關進訓誡室了。” 小草莓趕忙又給女兒求情，管事娘打斷她：“你我對她的黑歷史都心知肚明，我今天明人不說暗話，她這次若是還能逃脫懲罰，那以后再懲戒別的草莓大家就不會服氣了。”她看著小草莓眼神一暗，微微一笑繼續說：“但是將功贖罪的法子也不是沒有。” 小草莓眼睛一亮，低聲下氣說到：“請管事娘指點一二。” “你知道森林枯萎的速度越來越快了吧，已經有三分之二變成了荒漠，咱們大奧也堅持不了多久了，可大獼猴那邊，卡丁車的研發卻還遙遙無期。”管事娘調整了一下坐姿：“沒辦法啊，無論怎樣還是得活下去，只好更嚴格地分配越來越珍貴的資源了。”她把一份資料遞給小草莓：“科學班那幫猴子研制卡丁車不行，發明奇奇怪怪的東西倒是在行。他們想把草莓身上的種子去掉變成無籽草莓。” “可是那些種子根本就無法繁育草莓啊，去掉有什么意義呢？”小草莓把資料翻得嘩嘩響。 “問題就在這里，種子只是擺設，可我們還是得耗費營養發育它，每粒種子需要的營養驚人不說，咱們還得每日忍受種子發育成熟卻無法播種的痛苦。我們的本能啊，還是向往大地，可是又有幾個草莓能長出原始種子呢。” “所以那幫猴子就提出給發育期的草莓實行切除術，從根源上一勞永逸。這樣既節省了營養膏又使草莓們免受痛苦，一舉兩得。” “現在我們需要一個宣傳牌，要有人第一個吃螃蟹給大家看嘛，這樣你的女兒不但可以免除懲罰，我還能保證你們母女倆終生衣食無憂，絕不會被劃分為肥料。” “你去見她一面，都考慮一下。” 小小草莓靠在墓碑上，失魂落魄地看著遠方。 她幾個月前被鳥從訓誡室里救了出來，“和我們一起在森林里生活吧，不要再回到園里了。”鳥建議她。 她表面上欣然應允，跟著鳥四處飛來飛去游玩，暗地里卻心事重重，這份沉重在她們無意中來到森林邊緣時轟然浮上水面。 不同于大奧及其四周的綠意盎然，森林外圍已遍布黃沙碎石，除了還未來得及風化的枯枝斷木外再也找不出森林曾存在的痕跡。那些樹的樹身上皸裂的口子從頭撕到底，殘留不多的樹枝像瘦骨嶙峋的手臂直指天空，沉默發出扶搖直上的詰問。 可是，誰能來回答它們呢？ 草莓和鳥都被森林的墳場嚇呆了，小孩子何時直面過死亡？在草莓的觀念里，只要有草莓蒂，果肉就能無限次復活，還能帶來新的生命。 死亡能將年幼無知的果實瞬間催熟，小小草莓想起和母親的爭吵，第一次發覺自己幼稚。 “你以為只有你自己想過成為花？”母親激動地嚷到：“我還不是為了你！” “誰要你為了我！你別生我去當花啊！” “你出生后三個月我就后悔了！無休無盡的妊娠，沒完沒了的被大快朵頤！這一切都讓我打定主意要遠走高飛。”母親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可是我無意中闖進了玫瑰墓地，那時我才知道沒用的花是最先被拋棄的。”懷孕的草莓慢慢癱坐在地，仿佛只是說出這句話就耗盡了她的力氣：“你不是最有辦法溜出大奧嗎？那你就去看看，在西南方的森林里。” “我都是為了你。我想讓你活下去。” “媽媽，你說錯了。玫瑰墓地不在森林，它在沙漠里。每一塊墓碑下都有一具風干的玫瑰尸骸，這里有成千上萬的墓碑。” 大奧電視臺最近播放了新的廣告，一只全身光溜溜的的草莓眨著卡姿蘭大眼睛向大家宣傳著無籽光滑肌，“滑~Q~彈～”她最后說道。 這句廣告語隨著媒體的科普造勢很快傳遍了園子，而新聞也很快跟上了廣告的步伐，播報了無籽草莓做成的大福一經推出馬上就被搶空的新聞。 很多小小草莓在信息的輪番轟炸下不疑有他，依次排好隊走進了手術室。剩下的一小部分草莓也由于看到因為無籽大福廣受好評而得到了更多營養膏的同僚而被說服了。 好了，現在到了下午茶時間，請大白兔們盡情享用由所有人都很幸福的大奧提供的草莓大福吧。 評論區 評語： A， 輕巧可愛的文字，下面是黑暗沉重的劇情，是真正的魔幻現實文學。以小草莓和花的故事展開。但成為花后卻是更深的黑暗。 +10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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