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倌，您們要些什麼？」
兩人坐下不久，夥計便仆顛仆顛地彎腰詢問，桓蓮非點了幾道清湯小菜。「先這樣就好。」說罷，夥計領了單便要走，璃予凰卻發話攔住了人：「等會兒。」支著頭，璃予凰闌珊望著朱紅桌面道：「送幾壺酒過來，什麼酒都行。」
「予凰……」桓蓮非本欲勸說，但見璃予凰揮走夥計，指順著桌邊雕花拂動，理也不想理人的模樣，也只得收回話。
時漸晚，天色暗沉，酒樓人聲漸緩，卻也多了不少侃然談論。
與之相較，桓蓮非與璃予凰這一桌，可以說是安靜的過火，也沉悶的過火。
桌上菜餚每小盤都還剩著不少，兩人的碗此時也都是空的，只不過桓蓮非的碗上略有些油漬，而璃予凰的碗卻是完完全全的乾淨。
「予凰，這樣喝傷身，先吃點東西吧。」
「予凰，我已經讓人把這魚湯熱好了，你趁熱喝一碗好不？」
「予凰……」
醇液出了杯口，潤濕璃予凰雙唇，又洩出幾滴白瑩滾落嘴角。「咳、咳咳……」酒杯重落，璃予凰俯趴在桌上咳著，桓蓮非趕忙輕拍璃予凰的背。
「蓮非……蓮非……你說，有誰、嗝、誰能幫我……誰能幫我……」娃兒樣的秀臉蒙上了彩霞般的暈紅，迷忽的眼神在桓蓮非臉上晃盪，沒有聚焦。
「予凰，你醉了，我帶你回去歇著好不？」桓蓮非好聲說著，俯身帶過璃予凰的手，打算背著人回去。
不料，璃予凰推開桓蓮非的手，搖搖晃晃地倚著桌。「不要……回去……不要……」
「那我帶你去這旁邊的客店歇息……予凰，好麼？」
「不要……我不累，不累……為什麼要休息……」說著，手顫顫地又拿著酒瓶倒了滿滿一杯酒，舉杯飲下。
然後，又是嗆咳得昏天暗地。
「予凰，別喝了好不好？再喝會吐的……」輕握著璃予凰舉杯的手，桓蓮非不斷訴勸，但璃予凰一點也沒聽進，一次又一次掙開，在桓蓮非擔憂的神色之下，昏茫地搖杯。
人又散去了些許，幾個夥計忙完清理的活兒後，閒散地或站或坐在櫃檯處聊天，等著剩下的人自動離去，或者等著臨近歇業的時間到來。
突地，一個人影出現在酒樓門口，夥計正要招呼說營業時間要過了，來人卻早些舉手制止，往店內有人的位比了比。
那正是璃予凰與桓蓮非那桌。
來人站到桌側，光照下的黑影引起桓蓮非的注意，他回頭，望見是何人後明顯地愣了一愣。「清斐，你怎麼會找……失禮，我多此一問了。」
「怎麼讓他喝成這樣。」清斐皺眉，略有些不悅。
「我……勸不住他。」苦笑，桓蓮非將位子讓給了清斐。
「你回去吧，我來顧著他就行。」說著，清斐阻下璃予凰再次舉杯的手，攔腰抱起璃予凰。
似是醉得沒看清，璃予凰不耐地扭動，低罵：「我……還要、嗝、喝……讓我、嗝……」
「凰兒，聽話。」低喝，清斐還擰了璃予凰的腰一把，這才稍稍讓璃予凰注意到他。
「清……斐……」璃予凰傻愣愣地看著，痴痴笑了笑，而後卻又扁嘴，「清……斐……」說著，淚也跟著撲簌簌地掉。
「……」清斐將璃予凰摟得更緊了些，冷漠地看著桓蓮非，「告訴蘭姐，我帶他回府上，明天會送他回去。」
「清斐，你……」桓蓮非欲言又止，略顯擔心。清斐見著桓蓮非的神色，再皺眉，道：「你當我思慮有這麼不周麼，我是要帶他回別府。」語竟，轉身便走。
桓蓮非輕歎，隨後也向著另一個方向離去。
閒走在靜寂的道上，清斐湊近璃予凰的耳，淡問：「昨晚不是還好好的麼，誰惹你不開心了。」
「清斐……清斐……」
「我在聽哪。」
「怎麼……辦……」縮在胸前的雙手緊揪住清斐的衣衫，璃予凰抽咽。「沒有、人……能幫我……那傢伙又、又站得……好高……好……遠……
「好、高……好……遠……」
清斐輕歎，只是摟緊了璃予凰，沒說什麼。
「清斐……再、再幫我一次……好不、好……好不好……你要我做什麼都行……只要你、你肯幫我……讓我、咳咳……讓我有機會殺了、咳咳咳……」一下子說得太急促，璃予凰嗆了好大一著。
清斐邊拍撫，邊將人放上床榻，「現在別說這些，你該好好休息。」
「不、不要……不要……」璃予凰使勁兒地晃著頭，晃沒幾下，臉色突然變得慘然，側身彎腰，扶著床沿向下嘔出了黃白間雜的穢物。
及時往後退的清斐蹙眉，望著被弄髒的地面，頓了好一會兒，才對背後自進門後不久，聞聲飛速尋來的貼身侍女道：「素素，去拿盆清水和毛巾，等會兒再把這裡清一清。」
「公子，您要不要換一間房？」素素建議。
「不用了。」清斐道，注意地繞過髒污，使力將璃予凰的身子整個轉向，然後在床尾坐下。「凰兒，躺好。」清斐一面要幫璃予凰頭下墊枕，一面還要壓下扭動著想起身的璃予凰，手忙腳亂之下，他冽聲警告。
璃予凰愣愣地頓了下，隨即，未止盡的淚珠又繼續滾滾落下。他厥著嘴，委屈又怪罪似地瞟視清斐幾眼，然後低頭蜷成了蝦狀，原來揪著清斐袖擺的手也轉而拉扯起自己的袖子。
「公子。」素素流利地將毛巾浸濕擰乾了遞給清斐，接著一面探看一面蹲身以抹布清理地面。
「凰兒，把頭抬起來吧。」清斐淡笑道，方才的不悅猶如沒出現過一般。
只是璃予凰頭不但沒抬，還在向上翻瞪了一眼後，小小往另一側撇開。
見狀，清斐挑眉，素素則悶笑出聲：「公子，您被討厭了呢。」
清斐把濕毛巾扔回地上水盆，然後平淡地起身道：「這件事我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素素，地上清完後記得把他的頭臉和雙手都擦一擦。」
「知道了……」素素應聲後沒多久，在清斐將踏出房門的前一刻，突然又驚呼：「小、小心！」話落，碰然巨響也在此時傳進清斐耳裡。
清斐迴身，果然看見璃予凰摔下床，且摔得不甚好看的模樣。
地上水盆翻濕了璃予凰一身，強烈的翻轉和撞擊也讓璃予凰又嘔了起來。素素不曉得該不該上前而在原地呆望，清斐則是僵著臉回到璃予凰身邊，一面扶起璃予凰，一面對素素道：「讓人燒溫水。」
「清斐……」璃予凰眨了眨含著害怕的淚眼，緊緊巴住清斐。「不要丟下我……不要……丟下我……不要……」不斷喃道，璃予凰越說聲音越小。
最後，竟就著這姿勢，在清斐懷裡睡著。
清斐又皺起了眉，抱著璃予凰暫坐回床上，瞧著渾身凌亂的璃予凰與自己，輕歎。
翌日，璃予凰在頭疼中清醒，醒時瞥見趴在床頭的清斐，開心之餘，卻也露出茫然疑惑的神情。他小心翼翼地支起上身，不想驚動到清斐，可是清晨天涼，璃予凰一時被冷風吹得小打了個噴嚏，當然清斐也因此被驚醒了。
「清、清斐……」璃予凰低聲喚到。
「嗯，你醒了。」清斐微笑，看見璃予凰欲言又止的表情，問：「怎麼了？」
「這裡是、是你家麼？我怎麼會在這兒呢？」
「你不記得了？昨晚你醉得厲害，所以我讓你在這休息，至於和你在一起的那個人已經先回去了。」清斐替璃予凰拉高了被子，以免璃予凰受寒。
璃予凰道謝，又結結巴巴地問：「那、那個……清斐……我昨天沒做什麼……丟臉的事或說什麼奇怪的話吧……？」
清斐收手的動作停在了半空，幽深的紫眸深沉地注視著璃予凰，吊起璃予凰無措的猜想。
「清、清斐……」璃予凰緊張地扭動，不曉得是該直視清斐還是該假裝看別的地方才好。
「沒什麼，你只是請我幫你而已。」淡笑，清斐伸手刷了刷璃予凰略有些凌亂的長髮。「你說，希望我能將你買下，讓你離開醉風閣。」
璃予凰閃躲的視線停駐在清斐說得認真的臉上，「那、那是……不是……我、我沒那……」他低頭，棉被底下的雙手扭攪著。
「還說……」
「不、不會吧……」璃予凰小聲哀嚎。
輕笑，清斐道：「凰兒，我會先將你買下，不過你最後真正說的話，等我決定好要怎麼做以後再連回答一起告訴你。」
「清斐……！」璃予凰佯怒，只是仍帶著淡紅的臉色讓他的表情完全不像在裝生氣。
「呵……」清斐笑著，溫潤的嗓音若那被朝陽染得微暖的晨風，撫平了璃予凰一早便有些紛亂的心緒。「好了，先穿上衣裳吧，吃點東西以後，我就帶你去和蘭姐談談。」說著，清斐拿起掛在屏風上為璃予凰準備的衣服，「別縮在床上，下來吧，現在沒剛才那麼冷了。」
「喔……」璃予凰聽話地下地，伸開了兩隻手臂，此時，風吹飄了襯衣，溜進衣裡和璃予凰的肌膚接觸。「哈啾！」璃予凰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見狀，清斐趕緊將外衣給璃予凰套上。「頭還痛著吧，等會兒我讓素素給你弄醒酒茶。」他輕攬過站得有些搖搖欲墜的璃予凰在鏡前坐下，並在為璃予凰繫髮時這麼道。
「素素是……？」
「從小就跟著我的侍女。等蘭姐同意讓我帶走你後，我會讓素素關照你，我不在的時候，你有什麼問題都能問她。」
「喔。」璃予凰對著鏡子拉了拉衣衫，突然，覺得好像少了些什麼。「啊！」
「怎麼？」璃予凰突然的一個回頭，讓清斐剛整理好的幾簇髮絲又亂了。
璃予凰有些焦急地問：「清斐，你有看到一個深紫色的錦袋麼？原來繫在我腰上，裡面裝笛子的。」
「別急，就放在那桌上呢。」清斐指向房正中的木桌，見璃予凰一副急著想起身去拿的模樣，他拍了拍璃予凰的頭，替璃予凰拿過。「哪，乖乖坐好。」
璃予凰感謝地接過，重新轉正了身子。他輕持著錦囊與囊袋中的笛，拎著束口線，將之掛回外袍內的腰際。而後，不自覺地揚起了笑顏。
透過鏡子，清斐將那純粹的笑容完全收入了眼底。霎時，清斐拿著髮帶的手有些顫動。
「公子，醒了麼？早膳備好了。」木門外，清靈的女聲傳入兩人耳中。清斐快速結束了手上的動作，在素素第二聲還未出口前，帶著璃予凰拉開了房門。
璃予凰有些好奇地探頭看著眼前明顯被嚇了一大跳的人。「這應該就是清斐說的素素了吧。」他在心裡猜測到。
「素素，幫凰兒弄點能醒酒的。」
「公子，早弄了，放在飯廳那兒呢。」
清斐點頭，笑了笑，領著璃予凰進了飯廳。素素幫添了兩碗粥後，一溜煙兒地跑得不見人影，順帶也喚走在飯廳裡外做事的下僕。
「彆扭什麼呢，素素偶爾會這麼鬧著，習慣就行了。」清斐道，在優雅的用膳同時，也督促璃予凰夾菜喝粥。
當然在這之前，還費了些許時間讓璃予凰喝下那看起來顏色頗深，味道不是一般苦澀的濃茶。
「好難喝。」璃予凰皺眉咂嘴如是評。
清斐咀嚼下口裡的膳食，道：「所以，以後別再這麼不知分寸的喝酒。還有，別一直喝水，吃粥吃菜也能蓋掉那味道。」
「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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