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歷史】
「諸有所得，亦不唐捐」──對一貫道信仰的開始與過程
受訪者：陳女士
年齡：45歲
職業：家庭主婦
信仰：一貫道
簡介：家住泰山，丈夫從事紡織業，分別在林口、桃園等地開設三間工廠，育有兩男一女，信仰一貫道已有十一年的時間，家庭之外的生活便以推廣一貫道為主。
一：源起
民國八十年十月的時候，當時我還是一位家庭主婦，丈夫工作正常收入穩定，孩子分別就讀國中國小，我的日常生活作息便是整理家務，與一般家庭主婦一樣地方的，是我仍以丈夫、孩子為主，家庭、丈夫、孩子，這就是我的生活。
在偶然的機會裡，一位很久沒見的好友來家裡拜訪，久未謀面，雙方都極欲知對方的狀況，所比聊了很久，聊著聊著，我才知道原來她已經信仰一貫道五六年了，不止如此，她還同時「清口」(1)了兩三年，我對宗教雖不排斥，但也沒有太大興趣，民間那些約定成俗的習俗我都會做（如清明祭祖、中原普渡等等），但也僅止於此，不會再去特別參加其它宗教團體或儀式等等，總之一直以來我不過是把「宗教」當成是「拜拜」而已，聽她信了一貫道，還信得如此之誠，所以我很意外。
她一直向我推薦參佛的好處，說真的，當時我聽了不以為意，一直以為這是所謂的「推銷」，不外乎叫我買些佛珠佛典之類的書籍器具，「參佛」可能只是個幌子，要我買東西才是真，所以應對間自然就不熱絡，她大概發覺了這點，就問我是不是排斥佛教，我回答不是，同時也把我的顧慮說了出來，聽罷，她笑了笑，直說我誤會了，一貫道並不以營利為目地，就以入會費兩百元來說，這兩百元也只是為了買「入壇儀式」所需的水果而已(2)，但僅此一次，之後便不會再要求收費。其實不管是那種宗教信仰，一貫道也好、基督教也罷，都是幫助人們解脫人世間的苦、 都是一種心靈上的穩定，而且光穩定可能還不夠，我們甚至要懂得「超脫」，超脫當然不是要我們像陶淵明或是顏淵那樣一簞食一瓢飲、萬事皆可拋，而是懂得去「放」，唯有「放」，我們生活在世上才不會一昧地被痛苦或是挫折牽著走，才可以創造更美好的人生、也才有無限的「收」（得到），有所放，便有所得，當然每個人達到「放」的方法都不同，對於我來說，宗教──尤其是參加一貫道之後的心靈成長，便是我「放」的源起，當然宗教不是萬靈丹，但總是一種方法，佛說彼岸是何處，其實彼岸不是那裡，也不是這裡，而是在於自身，放之於得，是一體兩面的。
我靜靜聽完她的話，心有所感，她的言語是動人的、也是很有說服力，加上當時其實我對日常瑣碎的家務有點厭煩，就因如此，在因緣巧合的際遇之下，我抱著姑且一式的心態姑妄聽之，十月十三號星期日的晚上 我便參加了一貫道的入道會，剛進去的儀式是這樣子的(3)，首先是參拜（向佛祖行三鞠躬），接下來便是三跪九叩，之後接著點傳師要求我看著佛燈、跪聽禮囑，這稱之為「求道禮囑」，又叫做「真言法語」，是一貫道傳道裡最尊貴的寶典之一。(4)
「求道禮囑」，基本上分為三大段，第一段是點傳師向我們說明一貫道的歷史與宣揚，例如普渡與降道的原因、道統的傳承、何謂「普渡收圓」等等；第二段是解釋求道的重要性；第三段是最重要的「點玄關」，儀式開始，首先由點傳師點我的玄關（這就是所謂的「點玄關」，「玄關」在一貫道的信仰裡是良知良性所在，「點玄關」的意思就是點石成金邁向成道之路），他先問我問題，問題不外乎姓名、住哪裡這些問題，然後又要我向佛祖跪拜，最後再我額頭上輕點幾下（開始與結束，總共點了兩次），這個「點玄關」儀式便算完成，之後是恭聽三寶與五字真言的講解，所謂的「三寶」便是指「合同、玄關竅、口訣」，聽他們的說明，原來三寶跟五字真言不止是儀式而已，在緊急危難時還可以是救命解脫的工具，也是教徒死後回歸到西天極樂的「憑證」，故曰之為「寶」與「真言」。
以上這些儀式，簡稱為「周公大禮」(5)，因為這些儀式是我沒見過的，淺意識裡便將其認定為「邪魔歪道」，心裡有些抗拒，所以我 打算以後便不再去了，就這樣，一晃眼忽忽而過，等到下次再踏盡佛堂的時候，已是兩年後的事了。
二：回向
佛家裡有「回向」之說，意思就是先出世之後再入世，我覺得以我對一貫道先排斥後信仰的歷史來看，說是「回向」也不為過，先「離」而後「信」，世事總是難說，我想這也是一種因緣吧！
自從那次的儀式之後，我意興闌珊，所以有近兩年的時間不再參加（民國80～82年），期間雖然朋友不斷地再邀約，但我都沒有答應，不為什麼，實在是因為對一貫道沒有興趣罷了，雖然如此，朋友與「道親」們(6)，還是偶爾會來我家寒暄問暖、聊聊生活時事等等，撇開信仰不談，他們都是學有專精、也都是有正當職業的人，有些甚至還是高中老師，彼此交換生活經驗工作體會、甚至聊聊政治時事，都是挺讓人開心的事，就這樣，他們來了一次、兩次、三次…起先我以為他們的「毅力」就是這樣了，我對一貫道沒興趣他們都是知道的，既然「目地」已失，應該也就不來了吧？沒想到竟然還出現了第四次、五次、六次…來得多了談得久了，漸漸熱絡，這些道親們大都變成我的朋友，也幫助我解決很多生活上與親子關係上問題，我對他們的誠懇與熱心是很感激也很感動的，就這樣，民國八十二年底，我又再踏上了佛堂。
因為已參加過求道儀式，在名義上我已算是「信徒」了（之所以用「名義上」，是因為我已兩年沒接觸一貫道，加上對這個宗教實在不甚了了，實質上只是個半吊子罷了），一貫道在民國七十六年解禁之後，教徒數量已快速成長，一般來說，一貫道雖然像天主教或是佛教那樣有專門的神職人員，但還是有著清楚的「階序」，一般信徒可在此階序中循序漸進，由信徒而引保師、由引保師而執禮，由執禮而講師等等。而那些比較熱心、經濟比較寬裕的信徒大都會立外設立佛堂，佛堂便是道親聚會儀式的場所。
三：上課
重新開始參加道親聚會之後，便開始「上課」，所謂的上課便是研讀一些經典，如四書五經等等(7)，我對國學素無研究、甚至可以說是根本沒接觸過的，所以對這些經典的研讀有點吃力。
除了儒家經典之外，我們也有屬於自己的讀物，像《性理題釋》或是《景德傳燈錄》，一貫道裡，至高無上的神叫作「明明上帝」，是天地萬物、萬行萬端的最高主宰，類似於基督教的上帝、道教的元始天尊、佛教的如來，「明明上帝」又稱為「老娘」，這是比較親切的稱呼。
研讀之外，還有聽點傳師或是其他道親的講解，大家互相討論，作人生觀的交流或是生活上的溝通，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點，記得點傳師講過一些觀念讓人印像深刻，他說：「人生真是很難說的，什麼是好？什麼又是壞？什麼是無常？什麼又是永恆？「是身如浮雲，須臾變滅」，這是《維摩詰經》裡的一句話，意思是說人生就像天上浮雲時聚時散、地上花朵朝生暮死，亂世浮生，夢幻泡影，這就是的人生的苦難，在波瀾萬丈、嘗盡苦樂的生涯裡，很多人終究不敢面對自己的過去、現在，也許正就是這種空寥與默然，才讓我們對人生的無力與無奈有了更深刻的認識，無可奈何花落去，茫茫空間，獨自獨行，好像是往前，但又不知該走向何方…….」，最後他的結論是：「人一生下來就是孤獨的、孤單的，有的只是「無常」──剎那生起，生已即滅，只有宗教才有永恆」。
藉由這些研讀、討論，我才漸漸瞭解生活的意義與價值，開始慢慢建立一套自己的人生觀，我出生在台灣經濟起飛前，小時候過得日子還是很困苦的，家裡經濟狀況也不是很好，再加上父母男尊女卑的觀念，所以我國小畢業後便出來做事，由於所受的教育不是很完整，對於一些道理還是工作後跌跌撞撞才明白的。因為參加一貫道的緣故，意外地讓我明白了許多之前沒想過的事，也開始有了自己的思想與觀念，這到是自己始料未及的。
四：清口
民國八十二年底我再次踏進佛堂之後，算是很積極參與一貫道的相關活動， 如之前提到的研讀、討論，值得一提的是「家訪」，什麼叫「家訪」呢？由於親身體驗，發覺宗教的魅力之大，出乎自己意料，而宗教對人心的穩地與安撫作用，是真的有其積極面的意義，這是實質方面；我們信仰的一貫道，與其它宗教一樣的地方，便是信徒有宣揚教義的使命，這是宗教方面。基於這兩種因素，我們不斷地尋找「有緣人」(8)，不管是自己親戚還是朋友也好，一家家地去拜訪，藉由聊天的過程把我們的教義宣揚出去，一如當初朋友來向我介紹一樣，有緣則來，無緣也無妨，這就是「家訪」。
到了八十六年三月左右，我已信仰一貫道已有四年的時間，算是全心投入活動裡，已不算是家庭主婦，因為我的「事業」就是一貫道，對它，真可算是「一與之齊，終身不改」了，由於這種誠心的心理，我自覺除了推廣、研讀
教義之外，自己應該還可以再做些什麼、多做些什麼，這就是我之所以決定吃全齋，並且一連吃了七年（至今仍持續）的原因，在一貫道的詞彙裡，這就叫「清口」。
值得說說的，在信仰一貫道之前，因為家裡的問題（之前已說過，當時我的生活只有親兒，算是相當單純，雖然有錢也有閒，但精神上也相當空虛），曾經去算過命，算命師說我以後會吃素，其實我一開始的想法就只是把算命師的話當作參考而已，就當作花錢請對方給點建議跟看法，加上當時一概地把「吃素」與「拜佛」聯想在一起，心想我怎會吃素呢？畢竟當時我對拜佛根本一點興趣也沒有阿！（原因請見第一段），所以對算命師所言也不為意。
後來又去算了兩次（都是去不同的地方），沒想到每個算命師都鐵口直斷地說我將來會吃素，可是我還是不太信，總之我不信佛就沒有吃素的可能，算命師「鐵口直斷」，那我就固執地不誠心信仰佛教，這就叫「鐵齒」吧！（笑）
這種「鐵齒」的心態，也是我當初堅持不參加、甚至是中斷兩年時間未參與一貫教活動的原因之一。
五：未來
憨山大師曾寫過一首「費閒歌」：
講道容易體道難，雜念不除總是閒；
世事塵勞常窒礙，深身靜坐也徒然。
「講道容易體道難」真是一句深刻的話，信仰也好、宗教也罷，其實都是我們對人生價值的一種看法，價值永遠都是主觀的，起源於對人生的關係，只有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才有好惡，在「求道」過程中我體悟了很多事、很多觀念──當然還有很多冷暖，一路走來，初衷難忘，我想這就是求道過程中不可避免的事吧！什麼是「求道」呢？通常我們都自稱（一貫道）道義為「天道」，有很多一貫道的支派強調他們的信仰並不是「宗教」，而是「通達宇宙萬物的真理」，在瞭解與達到這種境界之前，這樣的信教過程為「求道」，就是求得道理的意思， 雖然有「不是宗教而是真理」的說法，但我認為「宗教」與「求道」在許多信徒心裡是不可分、也不必強分的。
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就是找到一套屬於自己的思想信仰、價值體係，從離開到回向、從毫無興趣到現在的誠心誠意，我自認已找到屬於我自己的世界，「一貫道」便是我信仰的人生價值，透過求道來瞭解自己、別人、甚至瞭解整個天地萬物，我覺得是值得的，也是我信道以來最大的收獲，就因為入道以後打開了我的視野，讓我的世界不只再侷限在丈夫子女身上（丈夫也與我一樣信仰一貫道，一起清口了七年）。
滾滾紅塵，自有一片清涼世界，所求之道，不遺在遠，講道容易體道難，如此而已。談到這裡，我想也差不多了，就讓我以上課所學的幾句話作個結束吧！
「心無窒礙，無所得，無所住，超有越空，眾生不異佛，佛即是眾生」(9)。
註釋：
(1)「清口」就是吃全齋的意思。
(2)信徒都需經過一段儀式，方可算進入一貫道，這個類似於基督教的「受洗」。主持此儀式有所謂的「點傳師」「引保師」，「點傳師」者，便是將所謂「天命」（一貫道所傳的「道」）傳道授業解惑給信徒；而「引保師」是指帶領你進入的介紹人，所謂「師父帶進門，修行在這個人」，以一貫道來說，這個「帶進門」的人便是「引保師」，所謂的「寶」便是指「三寶」，三寶不是佛教所說的「佛法僧」，而是指一種解脫救難的密語，意即「合同、玄關竅、口訣」等三寶）
(3)一貫道的詞彙稱之為「求道儀式」，儀式所在地稱之為「佛堂」。
(4)我在國中時亦曾被強迫參加過，至今當然仍不熱衷此道，但旁觀者明，這個儀式的目地其實就這是對每位求道者做道義的宣讀。
(5)以歷史來看，傳說周公制禮作樂，周公「制禮」的禮可能不是指十三經之一《周禮》，而是指周公在當時所創建的一種制度與規範，一貫道為了強調自身的延承性與正統性，所以將求道儀式說成是周公所創作的「周公大禮」，這是一種歷史與宗教的附會。
(6)一貫道信徒對彼此的稱呼，不過這只是概稱，正確來說，信徒自稱為「後學」，對別人的敬稱是「前賢」
(7)「研讀經典」者，便是用一貫道的基本思想去解釋四書五經，「六經皆我注腳」，當然這不是學術性的解釋，而是宗教性的，例如《論語》，一貫道將孔子解釋成天命的繼承者，把孔子對「天」跟「命」的看法解釋成對一貫道的「道」，又如「三人行必我有師焉」（述而篇），「三人行」的「三人」在一貫道的解適裡便是「三寶」的意思，還有所謂的「三期末劫」的末世論思想，三期分別是青陽、紅陽、白陽。
(8)亦即「渡有緣人」，就是尋找對一貫道信仰有慧根的人，「家訪」是概稱，其實真正的詞彙叫「渡人」。
(9)據受訪者所言，這段話是出自「上課用的經典」，應是指一貫道的經典，不過這句話真正的出處卻是：「心無窒礙，無所得，無所住，超有越空」是出自《維摩結經》；「眾生不異佛，佛即是眾生」是王安石的詩句〈題半山寺壁〉，由此可知一貫道乃至於許多「小傳統」（民間中下層）的宗教教義都是拼湊許多思想文化而成。
二００三年十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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