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是一個難得的晴天,陽光照耀下的群山,顯得更加綠意盎然,一輛黑色的賓士轎車在盤山公路上飛快地行駛著,路邊就是被群山衆水孕育了千萬年的原始森林,高大的樹木直指藍天,綠濃濃的樹冠裏,似乎隱藏著無數的秘密。
林塵坐在車上,看著窗外掠過的樹。已經二十年沒有回來了,眼前的森林還是那麽生機勃勃,想必村邊的那株大榕樹也一定比二十年前更健壯了吧。二十年了,不算太長的一段時間,卻可以叫一個少年成爲壯年,叫一份童真成爲迷茫。
坐在前排的陳秘書正在滔滔不絕地描述著青山鐵礦區的美好前景。林塵覺得有點心煩意亂,她閉上眼睛,一個個人影從她的眼前浮現過去,都那麽模糊了,就好象在看一部發黃的老電影。猛地有一個無比清晰的面容彈擊在胸口,生疼得厲害,那個男人,他是不是還在這大青山裏,是不是已經有了妻兒,是不是開心,是不是衰老……一切如同影片的中斷,一片雜亂的灰色。
“董事長,就快到了,那個山谷裏就是青山村了。”陳秘書的聲音把她從回憶裏吵醒。林塵沒有說什麽,只是若有所思地看著山谷裏的村子。和二十年前相比,由於公路的修建,在豐富山林資源的養育下,破舊的村莊已經頗有富足的模樣了。
車子緩緩地停在村口。林塵剛一下車,就覺得氣氛有些不對。
“陳秘書,你是不是還有什麽事情瞞著我?”她邊問這個年輕的得力助手,邊指著不遠處挂著拆遷辦牌子的房子,和周圍嶄新的小樓房相比,堂堂洪銘集團和來州市委的聯合拆遷辦,就在這破廟不如的房子裏辦公?
“這是怎麽回事,不是說租了座小樓嗎?就是這樣子?”
“董事長,只是一個小問題,對於鐵礦現場工程部的建設工作,我們和村民有點小矛盾,市委已經責成青山鎮的鎮長出面協調了,我們很快就可以租到房子了。我們還是先休息一下吧,下午我們可以到處看看。
林塵對陳秘書的辦事能力是有把握的。這個年輕人雖然畢業才兩年,但是她相信自己的助手,相信自己的選擇。正好拆遷辦的小吳也已經來了,於是他們就一起朝辦事處走去。
“小吳,現場工程部可是整個礦區建設的龍頭,你的任務可不輕啊,聽說這裏出了點問題,到底怎麽回事?”隨行的來州市經發局李局長顯然十分擔心工程的進展情況,一路上就逮著陳秘書問個不停,現在又逮著了小吳。
“沒什麽,青山村的村民對於我們開發青山鐵礦有點誤會,也怪我們工作沒做到位,現在他們連座房子也不肯租給我們,我們只好請鎮裏出面,才借到了這廢棄的破廟,也暫時有個安頓。”
林塵剛走到拆遷辦門口,就聽見破廟裏穿來吵鬧的聲音,她不由皺了皺眉頭,疑惑地盯著小吳。小吳也一臉的無奈說:“肯定又是那個村長,要不是他帶動村民,我們的工作也不會這麽難開展,這個人可厲害了,連支書都怕他三分。”
“豈有此理,一個小小的村長,能跟我們聯合拆遷辦叫板,我倒要去看個究竟。”李局長早一肚子火,聽說只是個小村長在搞鬼,就急著要衝進去。
“李局長,先等等,我們就在這裏,聽聽他們是怎麽吵的。”林塵拉住了李局長,他顯然不甘心這樣妥協,但是想想也有道理,只好作罷。
“小吳,青山村的村長叫什麽名字?”
“董事長,村長叫蘇沫,年紀不大,就三十來歲,聽說還讀過大學,四年前當上這個村的村長。”
“蘇沫?……”林塵頓時好象被一塊石頭擊中了心門,失去了方向。
(二)
幾個人在破廟門口仔細地聽著,林塵也大概知道了青山村村民反對拆遷的原因,是爲了保住大青山上千百年留下的原始森林。其實在規劃青山礦區的時候,不是沒有人想過原始森林的問題,然而這個專案,不管是對她辛苦經營了10年的洪銘集團,還是對來州市,都無比重要,相比之下,儘管她也不願意毀掉大青山的森林,但是董事會的壓力最終還是使她屈服了。
“就爲了一片山林,放著這個亞洲數一數二的鐵礦不開發,他們也太鼠目寸光了!不行,這個蘇村長,我得會會他!”李局長是個急火性子,剛才被林塵攔下就憋了一肚子的悶,現在聽說就爲了一片山林阻礙了工程進展,他更是怒髮衝冠,又要衝進破廟。
“哎……李局長”陳秘書又拉住了他,若有所指地說,“這件事情,董事長自然有辦法的,我看,我們幾個還是先去吃頓飯吧,我都餓了一路了。”說完,他還意味深長地看了林塵一眼。
“這個鬼東西……”林塵在心裏抱怨了一下,卻不知該生氣還是該高興,沒想到自己剛才一瞬間的失態,都被陳秘書給看穿了,看來,這個人厲害得很,一定要讓他留在身邊,將來一定大有用處。
“是啊,小吳,你先帶局長他們去吃飯,這裏的事情,我來解決吧。”
“就拜託林董事長了,我這也餓了,有什麽事情,回頭我們再想辦法吧。”李局長儘管懷疑這個女人能折騰出什麽名堂,但是一想到她年紀輕輕,就成了來州龍頭企業的董事長,倒也有兩下子,於是就跟著小吳,去破廟旁的青山飯店吃飯。
看著人都走光了,她又繼續聽蘇沫在拆遷辦和工作人員的理論,二十年了,蘇沫的聲音已經不象一個半大小子,那是一個壯年男子特有的血氣方剛的聲音。她不由深深吸了口氣,等平靜下來後,走進了破廟。
“董事長……你怎麽來了……”小王看到頂頭上司突然來到這個破廟裏,頓時手忙腳亂。在他的辦公桌前,一個熟悉的身影轉了過來。
她又想起了那個夜晚,蘇沫就像她的神,降臨在她的身邊。他們依偎在一起,聆聽著風吹動樹葉的聲音,那麽愜意地,在夜色中尋找著對方的唇。在那個抑鬱窒息的年代,就好象突來一場洪水,將蘇沫推進了自己的身體。他們隨著風聲輕輕地吟唱著,隨著樹葉輕快地搖擺著。如果這就是愛情,那麽他們的秘密,就羞澀地,溫柔地寫在每一片樹葉上。
“蘇沫……哦不,蘇村長,你……還認得我嗎?”林塵看著眼前這個高大的男人,沒有想到,二十年過去了,他一點都沒有變,尤其是那雙眼睛,目光依然那麽銳利,好象要插進她的心臟,插進她的身體。
顯然,蘇沫也認出了她,棱角分明的臉上寫滿了驚喜和疑惑。他張了張嘴巴,好象要說什麽,可是喉嚨突然被熱辣辣地堵住了,二十年過去了,沒有想到,還可以在這裏,在曾經書寫了他美麗初戀的青山村裏遇到這個女人,這個讓他在二十年的夢裏揮之不去的女人。
蘇沫和林塵的時間在這一刹那停止了,他們都飛回了二十年前他們青梅竹馬的青山村,二十年前大榕樹上的小木屋裏的秘密,飛回了二十年前在村口依依不捨的離別……
“啊,原來你們認識啊……”小王早聽說林塵也是青山村人,現在看到他們癡癡相望著,似乎猜到了什麽,“董事長,您先坐,我去外面給您倒點水。”說完,他便拿起杯子,識趣地走了出去。
“這麽久不見了,沒想到……你還會回來。”
“二十年前,我去來州打工,你去北方讀書,我原來以爲,我們這輩子恐怕再也見不著面了……”林塵說著,眼淚止不住地掉了下來。二十年來,她孤身一人在來州奮鬥,吃過多少苦頭,受盡多少委屈,眼淚都沒有掉下一滴,可是在這個男人面前,她仿佛又是二十年前的那個林塵,那個愛他愛得死去活來的林塵。
“好了,別哭了,都這麽大的人了,叫別人看了多不好意思。”蘇沫走上前去,想幫她把眼淚擦掉,林塵卻猛地撲進了他的懷抱,抽啜得更厲害了。
門外,小王正猶豫著什麽時候可以進去。
而此時的青山飯店裏,陳秘書正陪著李局長和村裏幾個支援鐵礦開發的幹部談笑風生,觥籌交錯,眼看著大家都有了三分醉意,他卻清醒無比。
“失去這個鐵礦開發計劃,洪銘就要沒戲唱了……”他看著窗外的那座破廟,眉頭緊緊地皺在了一起……“董事長,你要三思啊,這個專案關係到我們集團的生死啊……”
(三)
來州市公安局。
一個年輕的警察,正對著眼前的的一份匿名舉報信,腦海裏一片混亂,他就是來州市公安局經濟案件專職副局長黃克明。別看他還不到四十歲,卻已經是全國赫赫有名的經濟案件專家,包括Y公司跨國特大詐騙案在內的一系列具有國際影響力的大案子,都是在他的精心策劃和佈置下順利偵破的。可是就是這樣一個人稱“經案克星”的黃克明,卻在這封神秘的舉報信面前,驚呆了。
來州最大的私營企業集團,來州市委五套班子,甚至還有省裏的一些高層幹部,多少輝煌多少業績的一群人,在這封由署名爲“青山綠水”的人送來的信件中,卻成了行賄受賄,傾吞國資,勾結舞弊,欲蓋彌彰的大惡人。最近全國在開展反腐反貪,嚴厲打擊政府官員經濟犯罪的專項活動,不久前的全國經濟案件防治會議上,黃克明更是深切體會到政府官員經濟犯罪將導致亡党亡國的嚴峻形勢,可是沒有想到才回到來州不久,就有人把這封信塞到了他的手裏。送信的人是個姑娘,他中午出去買煙的時候遇到了她,她親手交給他這封信,還一再叮囑他要第一個過目。
信裏的話不多,可是揭露的問題卻足以震撼整個來州。洪銘集團通過行賄政府官員的手段,多次獲得來州市各個大規模基礎設施建設的施工和管理權,以及來州市某銀行的鉅額貸款,還有早期的諸如詐騙,造假等駭人聽聞的行爲,都通過大肆賄賂收買政府相關官員而逍遙法外。而來州市的司法機關,也有許多高層官員拜倒在洪銘集團的鈔票下。信中還列舉了相關人士的名字和他們收受賄賂的情況,包括省委常委程華規,來州市副市長石長祥,經發局局長李東華,檢察院院長肖強德,副院長江之永等二十多名政府高官,都成了洪銘集團的傀儡。
在信的結尾,“青山綠水”這樣寫到:“我知道這些事情對來州對洪銘意味著什麽,我也知道這些情況也許會毀了很多人的一生,可是如果我沈默了,那麽這些事情,對我們的國家又意味著什麽,這些情況也許會毀了我們共產黨我們國家的明天。黃局長,我知道你是來州市第一個可以看到這封信的人,我相信你,相信在我們的黨員裏,還有你這樣以正義,以人民至上的好同志!”
黃克明一次又一次地讀著這封信,收到信之前,他剛剛和林塵通了電話,詢問她胃病治療的情況。這個女人,這幾年總在他的心裏佔據著一個特殊的位置。他畢竟也是個正值壯年的男子,他也希望能找到一個可以相伴一生的女人,在經警的位置上幹了十年,現在回首一看,再也不能僅僅爲了工作而活。他有種難以啓齒的願望,是的,他需要一個女人。
他和林塵認識已經是第7個年頭了,7年前,林塵的洪銘集團正開始走向輝煌,而他也剛剛被任命爲來州市局的副局長。從見到她的第一面起,黃克明就對她産生一種好感,他對自己說,如果要找女人,就一定要找林塵這樣聰明,漂亮,有魅力有實力,又溫柔,體貼的女人。可是叫他納悶的是,7年裏他不只一次向林塵暗示過自己的意思,並且他確定林塵是明白的,然而,她依然只是把他當成很要好的朋友,遇到什麽不順心的事情找他說說,對於戀愛婚姻之類的,只字不提。他也不好逼得太緊。眼看自己再三兩年的就不惑了,他實在覺得不是個滋味……
現在,眼前的舉報信上,赫然寫著她“洪銘集團董事長林塵”的名字。
“黃局,老王局要你在後天下午的報告會上,傳達全國大會的精神思想,順便……彙報一下你和林董事長的感情發展趨向,嘿嘿……”幹警孫勝利走到黃克明身後,故意大聲地說著。可是他還在盯著那封信發呆,任小孫叫了好幾聲都沒有反應。
“喲……黃局,這信這麽重要啊,是不是林董事長的情書啊?讓我看看……”說完便伸手要去拿。黃克明連忙把信收到懷裏,“幹什麽幹什麽,這是機密信件。”
“大家快來看啊,這裏有黃局收到的機密情書啊,快來看啊。”小孫壞笑著扯開嗓子叫起來,辦公室裏一幫年輕的警察老早就對副局長的情史興趣盎然,給孫勝利這麽一說,就都急忙圍了過來。
要是在平時,黃克明看著這些年輕人稚氣未脫的臉,又想起他們各個身手不凡的偵破能力,一定會很開心地跟他們打鬧在一起,可是今天,他無論如何也笑不起來了。
不僅僅是他,在辦公室的另外一個角落裏,趙春梅也一臉的惆悵。“難道真的是林塵寫給他的情書?”這個有著雙漂亮大眼睛的警花,心裏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樣,不知道是什麽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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