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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6-25 17:31:28| 人氣122|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午寐無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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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下午,他一直想著,他的思緒幾乎要與墓園的道路一樣永無止盡。
  他一直想著他們這樣算什麼。他不敢對別人說,青年也是,他們甚至彼此都有女朋友。他找不出一個詞彙去描述心裡的感覺,只能任憑那感覺如一朵玫瑰,探出根,長出莖葉,默默地深植心中。當他看著青年,他沒有別的意思,他祇是想那樣子看著他而已。彷彿凝視便可以讓時間在他們的掌心停止,成為不會腐朽的什麼。
  青年沒有說他是怎麼想的。但他知道,自從交換了一個眼神之後,他就懂了。他們用眼神對話,他們的關係是寂靜無聲的,彷彿墓園的下午。
  他以為那種寂靜是生命中僅能遇見的絕美。
  午後的風越來越涼,風翻動林葉,沙沙作響。他們就那樣走著,不知不覺靠近彼此了一些。然後,他開口說話。
  當我們想念彼此的時候,就來這兒好不好?沒有會人知道。
  青年點頭。
  墓園依舊安靜極了。


  「小晴,我對妳……」橋上的黃昏漸漸消融在夜色裡,亞別的臉被陰影覆蓋,看不清楚表情。
  小晴有點慌亂,她應該感到欣喜,一種巨大的恐懼卻逐漸侵襲了過來,像這黑夜。
  「我知道這不對,可是我必須說出來,這是我真正的感覺,我喜歡妳。」亞別說出來了,無所畏懼地。當亞別那樣子看著她的時候,小晴沒有想什麼,她也只想以同樣的眼神回應他。她的恐懼融化在亞別的眼瞳裡,如同落日隱沒河中。
  小晴忽然想起了一部電影,是關於發現自己真實渴望的故事。一個義大利男子獨自來到土耳其,原是為了收復姨媽的遺產,一座土耳其浴場。後來,他逐漸了解他的姨媽在想些什麼,他甚至不管妻子的反對,去重建那座浴場。一個傍晚,在港口,他望著歐斯曼家的年輕兒子,那土耳其男孩也以同樣的眼神回應他。他們在一片海洋的前方。
  小晴還回想著,亞別就在橋上吻了她。溫柔的吻,讓她想起了自己的初戀。
  小晴的初戀在高中三年級。那時候愛情對她而言太過新奇,而她也太年輕,事情悄然發生,她沒看清楚,一切就黯然結束。但她始終記得自己與那個男孩的吻,他們沒有經驗,彼此還發抖,在黃昏,在離學校不遠的天橋上。
  後來怎麼疏遠的小晴也遺忘了,就像電影裡的義大利男子,最後死於一場飛來橫禍。
  小晴不願再想了,只希望橋下的河水帶走不好的記憶。他們吻著,不知道黑夜已經完全降臨。


  那段日子他時常作夢。尤其是夏日午後,戶外空氣炎熱地翻滾著,正是午寐的時刻。他其實不想睡,因為一睡夜晚又會失眠,但總還是不小心跌入了夢境。夢是接二連三的,夢到自己在作夢也是常有的事,所以常常讓他模糊了虛實的界線。譬如說有一次他夢到自己是七十歲,醒來後發現自己還是十七歲,再醒來才發現自己真正是七十歲,就靠著牆壁哭了。有時候,夢境真假參雜,譬如說,真實世界的人在他的夢境裡做出現實不可能的事。過多的夢境像一個個麻布袋,他像一隻驢子馱著它們,好沉重。
  醒來之後他就會去墓園見那青年,一邊散步就一邊遺忘了夢。或者把夢說給青年聽,也會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寧靜的墓園堆放了許多天馬行空的故事。而他,輕飄飄的,像天空裡一朵自由的雲。
  有時候在墓園裡他也會害怕自己就醒了,一切都是一場夢,青年消失在夢的邊際。醒來之後再鼓起勇氣,去面對真實生活。


  後來的日子,每天下班以後,亞別騎摩托車載小晴在城市裡四處遊蕩。多半是傍晚時刻,大片柏油路被金黃陽光與灰暗影子分割成不同塊面,黃昏起風,把小晴的長髮吹得飄飄颺颺。路過車站,總是車水馬龍,水洩不通;學校後面那條路,則是筆直寬廣,車也少,亞別最喜歡急速飆過,小晴緊摟著亞別的腰;有時候他們也會在街角的咖啡館停下,過一個悠閒的下午。
  他們的目的是尋找老人,儘管看起來,他們什麼目的也沒有。老人就像一塊方糖溶解於咖啡那樣,無聲無息消逝於城市的空氣裡。
  「我想找到他,畢竟是他讓我們如此接近。」亞別說。
  小晴點頭。她好後悔當初對老人不夠好。
  「可是我也怕找到他以後,我們就沒有理由在一起騎車兜風了。」亞別說,聲音有點顫抖,小晴以為自己聽錯,但亞別的聲音的確微微飄忽著。
  她從來不去問亞別他們這樣算什麼,亞別不可能離婚,以他的個性。
  白天在學校裡他們逐漸疏遠,儘管同事們什麼都沒發現,也許是他們心理問題。還是一如往常地上課,當學生心中的偶像,當同事眼中的好老師。努力生活是用來贖罪。
  「為什麼愛情應該是個秘密?愛不該是種罪。」亞別說,認真地。
  小晴沒有回答。他們的車來到一個下坡,速度起初是緩慢的,而後劇烈加速,摩托車俯衝而下,小晴的長髮飛了起來。


  路過那家眼鏡行的時候,小晴停下腳步。她忽然想起老人曾經在此駐足不前。小晴走入店內,說:「請問你們這裡有沒有一位叫做雷蒙的老人?」


  那天下午他做了一個夢,他夢到自己去配眼鏡。幫他驗光的是一個淨朗的青年。青年有一雙漂亮的眼睛,害他不敢盯著他看。
  你要配怎樣的?
  呃……我要隱形眼鏡。
  青年帶領他到驗光室的時候,他扶了他肩膀一下。
  不對,眼睛不要眨,忍一下……嗯,好了。你度數加深了噢,要注意一點,不要累壞了眼睛。你有一雙好看的眼睛。
  他也不知道怎麼會做這樣的夢,真奇怪。他甚至忘了後來自己有沒有醒來。
  他不知道有些夢是不會醒的。


  一個年邁的婦人從房裡出來,微微一震,似乎被小晴的問題嚇了一跳。
  「請問,這裡有沒有一位叫做雷蒙的老人?」小晴說。
  「他,很久很久以前過世了。」老婦人說。
  「這……是真的嗎?」
  「對,在他十七歲那年,死於一場意外。不過如果他現在還活著的話,也是一個老人家了吧。」


  陷入一種無法言喻的情緒,小晴呆立在街心,手機響了,是亞別。
  「小晴,我決定轉到T城的一所高中去。在那裡,沒有人會認識我們,妳願意跟我一起走嗎?」


  他們站在橋上。他,和小晴。除此之外,別無他人。
  他們的午後沒有陽光,陰天,雲層重重疊疊,天空白著一張臉。風起的時候,小晴的聽覺變得異常靈敏,她聽見遠方城鎮的陽臺,桌巾被風鼓動,震盪;有一個女孩躲在窗下哭泣;如果有一隻野兔越過綠野她也可以聽得一清二楚;時間走過,指針在水平面安靜滑翔。
  小晴覺得他的表情好哀傷。
  「雷蒙已經死了?」小晴問。
  「很久以前的事了,堆疊的時間太過沉重,我早該忘了。可是我沒忘,我一直記得。」他說。
  「所以,你是?……」
  他開始緩緩訴說:「雷蒙和我曾經有一個約定的地方,只有我們知道。那個時代,那個封閉的小城鎮,我們找不到一個渠道去解釋這樣的情感。在大家面前,我是父親的好兒子,我是學生眼中的好老師,我是女朋友的好情人。可是那個假日舞會,我遇見他,他的眼神對我有穿透的了解,在那眼神背後,我們都只有一雙翅膀。」
  「我以為只有我忍受這樣秘密的愛。」小晴說。
  「你錯了。每個人一生當中一定會經歷這樣的事情,不然多可惜。不能說,不敢伸出手握住另一個人,不能表達失落,我們多麼幸運?多麼美麗?」
  小晴靜靜閉上雙眼:「這樣也好,幸好我們有記憶,有交錯的夢。」
  他握住小晴的手:「認識妳真好。我重新自我介紹一遍,我的名字是懷。」
  小晴再仔細聽,遠處有飛機將起飛的聲音。


  午後,亞別開了車來。
  「妳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妳要跟我走嗎?」亞別說。
  小晴說:「不,我留在這裡。這是我生長的地方。」
  於是亞別臉上浮現一種感到難堪的表情,小晴不忍看,轉過頭。亞別忽然失去全部的勇氣,轉身走了。汽車的聲音消失在道路終端。
  小晴用雙手遮掩住臉龐。


   葬禮過後,他的靈魂也隨著那日的雨水一起入土了。整日渾渾噩噩,不知道自己為何活著。城市依舊炎熱,他就以睡眠去抵抗。有時候睡久了醒來,頭腦很暈很沉,就坐在床沿吹電風扇,像個末日老人。就讓時間毫無知覺地流逝,彷彿開著水龍頭不去理它,只聽著那源源不絕的清澈聲音。


  隱形眼鏡輕觸上角膜,眼前的一切軟化失焦,他眨了眨雙眼,一切變得清晰逼近。窗框擁有深褐色的輪廓,鏡中的自己依舊年輕,一雙炯炯有神的黑眼珠。
  海芋已經逐漸凋零,發黑,花瓣末端捲曲,被扔進了垃圾桶。他走出房間,看見瑪蔓在沙發上剪指甲,拿著修長的指甲刀修磨著。瑪蔓是一個年約二十的少女,一頭夢露式鬈髮。貓在地毯上睡覺,舒展著身體,打了個呼嚕又轉身繼續長眠。
  我剛剛出去多久了?他問。
  瑪蔓誇張地笑了起來,說,你在說什麼?剛剛你一直在房間裡睡覺啊。
  他以為時間已經移動了相當長的距離,現在又不知該相信誰了。貓咪爬起身子,經過他的時候尾巴摩搓了一下他的腿。
  也許整個下午他只是把隱形眼鏡剝下了又戴上,剝下又戴上,一直重複相同的動作。他不想去想了,他點了根香煙,看見窗外,一個女孩的長髮在陽光下泛著深褐色光澤,對他微笑著。





20050618

台長: And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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