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上的傷口一直沒有好。
原來術法常識說的並沒有騙人；戴米安不是懷疑，只是一直到經歷過才真的有實感──所謂，失去主人的派勒提爾意味著失去精神力的泉源，就像是人類無法進食一樣，只能走向衰亡。
與主神的那場硬戰在他身上多少還是留下了傷口，原先以為不要緊的，但希培勒特不在了的現今事情好像又變得不是那麼一回事……對呢，希培勒特不在了，從今以後也只剩下他和艾黎爾兩個人，日子還是得繼續過下去的吧。
他記得艾黎爾把受傷的自己揹回家之後只在身邊待了一天──多半是伏在床邊將臉埋進棉被暗自哭泣，而他也只能勉強抬起右手輕輕按在他的黑髮之間。
艾黎爾很自責吧？他無法說那不是他的錯，但他並不想譴責他。
是不是自己太冷漠了呢？那人就這麼一聲不吭地推開房門走了。他昏昏沉沉地想著希培勒特，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直到連日冒水的雙眼將視線糊成一片，他想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才扶著床緣撐起了身子。
他不是不安慰他，只是肉體上亦或精神上都已經疲憊得無法再做出更多的回應了。
然後他拖著傷腿走到艾黎爾的房門口。
「艾黎爾？」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放你一個人的。希培勒特的事我知道你很難過，我沒有怪你，我只是……」
沒有回應。
他推開門，房間裡一個人也沒有。
所有那個人生活過的痕跡也沒有。
腳上的傷口好像變得更糟了。
扶著牆壁走到玄關的戴米安坐了下來，門外來往行人的聲音微微透進屋內，他仔細聆聽著其中是否混雜了熟悉的腳步聲。
艾黎爾應該就要回來了吧，以前就算是他和希培勒特鬧脾氣離家出走，最久也沒有超過兩個禮拜。
那他就坐在這裡等他吧。
門把纏上了蜘蛛網，按著發疼的傷腿戴米安傾身向前將所有的蜘蛛絲小心翼翼地撥了開來，這樣門開起來也會比較順吧。
他想著他們小時候，想著和迪奧乃一起玩的那些日子，想著和希培勒特東奔西跑的旅行，想著每次回來，艾黎爾邊說著一點都沒有想他邊抓住他的手。
然後艾黎爾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從那之後，他就只記得那人總是將他的手甩開。
艾黎爾應該就要回來了吧？
兩個月沒有整理屋子了，回來的時候艾黎爾會不會生氣呢？
腳上的傷口糊成一團爛肉了。
他最近常常記不起事情，所以要寫下來才行。攀著櫃子的戴米安將身體拖行到玄關，五指顫顫地握緊了筆。
有時候他會懷疑是不是真的有艾黎爾這個人，他找了又找，就是無法在屋子裡發現任何屬於那個人的東西，有的只是一間不知為何空蕩蕩的房間。
他翻著最近寫下來的筆記，那的確是艾黎爾的房間，只是東西都被帶走了。筆記的旁邊還畫著有點簡略的房間原貌，至於是什麼時候變成這個樣子的他也不記得了，記憶有時候會接不上線，時間這個概念對他來說已經不再具有用處。
艾黎爾還會回來嗎？
他會吧？他是不會丟下自己一個人的，但有時候戴米安已經想不起那個人的個性、長相，甚至是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
回憶拼拼湊湊，有時候那個人燦爛的笑著，抓起他的手，有時候卻又嫌惡地甩開，他不曉得……只是用力地縮起身子，但卻始終無法停下顫抖。
回來好嗎？
艾黎爾，我一直在這裡。
我會一直在這裡。
雖然不知道時間已經過了多久，至少他想相信他還會回來。
傷口不痛了，但也沒有感覺了。
今天早上的天氣很好，他決定從玄關爬到窗邊曬曬太陽，也許神智會清醒一點。翻著手邊那本小冊子，裡面寫滿了一個又一個的故事；戴米安不知道為什麼這東西會在自己身上，但有東西看也算是有趣。
小冊子裡面寫滿兩個人的故事，分別是筆者敬愛的主人與童年玩伴，大多數的內容都很簡單，只是有時候會出現一些很不協調的句子。
對不起。
我在這裡。
會回來的。
來救我。
這些字有時候會顫顫地爬滿整個版面，字跡凌亂而潦草，似乎不難想像筆者當時的心情。有時候戴米安會莫名地被這些文字觸動到，也許是因為這個人和他很像吧？他們都在漫長的歲月之中等待同一個人。
那個名為艾黎爾的人就要出現了吧？
他也只記得這一件事情了。
在那之後，他就很少清醒了。
昏昏沉沉間，有誰轉動了那扇長久無人使用而生鏽的門，嘎拉嘎拉發出令人懷念的聲響。
「戴米安？」
艾黎爾？
「怎麼會倒在這種地方……」
有誰小心翼翼地將他扶起，戴米安掙扎著想要睜開雙眼，但刺眼的光線卻從那條微弱的縫隙當中扎了進來。
「艾…黎爾……」
「艾黎爾已經拋下大術法師身分，離開馬拿路斯山了。」
這樣啊。
啊啊，果然是這樣呢，難怪他等了那麼那麼久，始終沒有見到那個人。
難怪他在半夜冷醒的時候沒人替他蓋上毛毯，難怪他在腳疼得受不了的時候沒人替他上藥，難怪他在顫抖地縮起身子的時候，沒有人擁抱他。
原來艾黎爾不會回來了，他早就不要他了。
伊詹為迪奧乃等門的時候她總是很感動，但不受喜愛的派勒提爾做的任何事都像個笨蛋一般愚蠢。艾黎爾願意回來這種鬼地方終究是他自以為是的妄想，希培勒特若是知道自己所造的派勒提爾墮落成如此不堪，一定也會覺得受辱了吧。
他從來沒有像此刻這麼清醒過，也許這就是人類所說的迴光返照，是他最後僅存的精神力了。
然後他就會失去思想、失去記憶、失去情感、失去意識，成為一具沒有靈魂的肉體。
他知道沒有人會來救他了。明明他只是想要一直喜愛著他們，一直喜愛著這世界，但卻連回憶都保護不了。
「成為我的派勒提爾吧。」
所以他自私地墮落了。
為了不要遺忘他僅存的一切。
卻發現自己再也無顏面對艾黎爾與他所敬愛的希培勒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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