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著一具因為頎長而顯瘦的身體,骨肉勻亭,身上的曲線平滑
、有很大片的胸膛適宜於躺;肌膚的色澤甚至有一種接近麥色的明亮
之感。在他身上分布的肌肉結實而不過份誇張,說是性感其實也不大
準確,太靜了,他的臉甚至有一種文弱和煦的氣質──那讓他有時在
同伴們的眼中顯得不夠男子氣,但他的身體又確實正是多數女孩會喜
愛親近的樣子;也許只是因為他的「不夠男子氣」,他想。他的身體
知道,這個世界也許只有一種純男性會社會產生那種真正的雄性崇拜
,陽剛的殺氣或者炫目放肆的肌肉塊之類;純粹的力量,粗獷而沒有
內容、野蠻到甚至拒絕情緒的。
他不屬於那些。他的身體知道。
他的身體所知道的事經常讓他困惑,像是他的胸膛平滑而適宜於
躺,一個女孩這樣告訴他,他所知道的是她這麼說是因為她想這麼做
、想成為一個可以躺在他胸口的人,而他也願意提供那樣的懷抱作為
服務,如果這個女孩可以勾引起他的身體產生愛的衝動,例如說,他
的性慾,但是她不能。──他的身體提早做出了判決,在女孩尚未走
近他之前,他已經看見女孩懷著悲傷黯然離去的模樣:那是個悲劇,
他柔順的身體是個悲劇,因為它讓他吸引女孩的愛慕,而他只跟男人
做愛。
但事情事實上又沒那麼簡單;他常常想起那個女孩,她對他的吸
引力不夠,有時他恨這一點,如果他可以說服自己相信這是那女孩的
錯,那麼他對她的愛或許就可以減少一點。他一個人的時候,有時看
A 片,試圖藉以冥想女孩的身體,得到的結果總是無望的黑暗充滿他
的身心、而又覺得褻瀆,於是徹底不能勃起。他只跟男人做愛,只有
這時候他可以順利而沒有負擔地冥想女孩的身體、幻想她的聲音、她
做愛的模樣與她肌膚的觸感,然後他可以高潮──只是高潮,不射精
。讓陰莖在一個高昂的臨界點兀自擺動,硬生生地等待它癱軟下來,
那便是他所有性愛的結束方式;他需要射精,卻只能讓這件事在他決
然獨自的時候發生。除了夢遺之外,於他而言自慰是最純粹的性;自
慰之時他會回想那些與他做愛的男體,記憶那些身體的細節:他自己
的、陰莖與臀肉和另外一隻陰莖的碰撞交疊,活色生香的色情甚且達
到暴力的交界,然後他可以射精,這是唯一的辦法。
是的這就是他悲劇的全部內容:他只跟男人作愛,但他的性不在
場;他只能幻想男人的身體手淫,然而他的性也不在場。他愛著一個
女人,但是他恐懼她的身體──他的身體遊走陰陽兩界,卻在兩界都
沒有著足之處,他以肉身實踐慾望的流動,卻諷刺地只能以流動為唯
一的存在狀態,他渴望固著。
他經常想要告解。「如果我有一個慾的生命……」──事實是他
沒有,因為他的身體,他的身體似乎總能先於他知道許多事,每一次
做愛都是一次死一般的孤寂,每一次射精都是一次肉慾的乾枯耗盡。
於是有時,他昂立在鏡前,凝望自己──帶著血一般的惡恨,他
有著一副頎長而顯瘦的身體、他的胸膛寬闊而適宜於躺。那些男人與
女人都可能愛上他的身體、甚至是靈魂,他愛上了一個女孩,但那卻
是屬於他生命的真正的、最陰慘的悲劇,因為如果沒有這份愛,他甚
至可能活得更不絕望一些。
她看著他、看著他,在夢中,她不只一次的變成那個男人,他的
出現是她生命巨大的謎團,一次又一次她經由夢境看到一點又一點他
的慾與人生,直到她完整的經歷這一切。
她看著他、看著他,一具柔順的身體、注定流蕩的慾念、渴望禁
錮的生魂。這是她的第一次,她在夢中看著他入夢,而走近他、碰觸
他的身體,甚至俯下身試圖躺臥在他的胸膛之上,她在淚水汩汩流出
的時候夢醒,才意識到那具頎長的男體何以不可能佔據她的慾望,因
那慾望著真正的、恆久的禁錮而不得的靈魂,便是她自己。
是她,從未解脫羈絆的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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