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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6-17 03:13:47| 人氣1,394|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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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愛迪達:聽說妳前幾天寫了一篇和失去的金色戒指有關的散文。)
(黃小貓:是呀。)
(紅色愛迪達:這真是太不公平了。妳不是也一直很想要寫我嗎?)
(黃小貓:是呀。)
(紅色愛迪達:結果呢?)
(黃小貓:結果不知道爲什麼,好像很難寫。)
(紅色愛迪達:這我知道,妳剛才就已經寫出三四個不同的開頭又刪掉了。)
(黃小貓:……這種事,不用說出來給人知道。)
(紅色愛迪達:算了。既然很難寫還是不要勉強好了。反正提了筆又失敗的也不只這一篇。)
(黃小貓:嗯。)
(紅色愛迪達:不過,顯然妳還是試著在寫吧。爲什麼喔?)
(黃小貓:嗯,爲什麼喔?大概是因為剛才做了一個和旅行有關的夢吧。)
(紅色愛迪達:是嗎?去哪裡旅行?)
(黃小貓:我不記得了,我只記得在坐遊覽車。)


那是一個相當大,能夠容納大約三百人的夜行正方形遊覽車。

巨大的正方形遊覽車內,中間以短牆隔成兩個區域,男左女右地分開來坐。雖然不確定時間是白天還是晚上,然而卻浮籠著夜晚的氣氛。車內燈光昏暗,有些人正在睡覺,大多數的人則在看電影。男女區域的座位前方皆有一塊約四十八吋大的液晶螢幕在播放影片。這樣想起來,與其說是遊覽車,其實更像是寬型的飛機機艙。
車上的人們彼此相熟。這是一大群朋友們共同出遊的序曲。
我不曉得我們正要去哪裡,也完全不在意。我穿著寬鬆的家居服頗不安分地四處穿梭,和不同的朋友說話,偶爾因為擋到了螢幕視線而被朋友笑罵。完全感覺不到車子的移動,然而的的確確是正在移動的,這點我知道。正方形車廂始終以無法覺察的速度和平穩,宛如在太空中靜靜滑動的房間般悄無聲息地向前。所有的窗戶都以小小的窗簾密闔著,沒有人關心外面有些什麼樣的風景,看影片的人們偶爾彼此輕鬆交談,正在睡覺的人們,身上則蓋著看來似乎頗為溫暖的小毯子。空氣中充滿了親密與安然。


(紅色愛迪達:那時候我也在嗎?)
(黃小貓:我不知道欸。好像沒有吧。)
(紅色愛迪達:那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黃小貓:……。)


我是在四年前為了出國旅行而特地去買球鞋,因此開始認識紅色愛迪達的。那是我和我的夏天第一次共同出國旅遊。
我的夏天自從那之後曾經好幾次大聲對我說,黃小貓,以後我們一定要每年一起出國一次!
雖然我也總是盡量用很有精神的表情,點頭發出嗯!的聲音,然而我心裡實在覺得,這個願望能夠一直一直實現下去的可能性不會太高。
我們實在都太窮了,以致於出國旅遊的時候總是不斷地走路,不斷地在吃麵包。同時,由於同樣的原因,我和我的夏天每次都挑選在那最為寒冷的旅遊淡季出國。
幸好即使冬天也會有燦爛的陽光。紅色愛迪達非常喜歡在有陽光的日子踩過陌生城市,並且假裝自己不是一雙鞋子,而是一對翅膀。


(紅色愛迪達:我哪有?妳看我長得這麼邋遢,哪裡像翅膀?)
(黃小貓:不會啊,你在我眼中還是那麼可愛。)
(紅色愛迪達:哼,少用甜言蜜語將我打發。一切都怪妳從來沒有將我好好保養。)
(黃小貓:唉,球鞋就像牛仔褲,是不需要特意愛惜的東西,這是一種勇健的美好性格。)
(紅色愛迪達:什麼勇健?!又不是在拍保力達B的廣告!)
(黃小貓:其實我也知道每天每天都穿你對你的健康不好,可是沒辦法呀。我只有你。)
(紅色愛迪達:胡說。明明還有兩雙黑色靴子。)
(黃小貓:那是冬天的鞋子。)
(紅色愛迪達:冬天妳還不是幾乎天天都穿我!)
(黃小貓:因為這樣活動方便啊,感覺比較舒服輕鬆自在有精神。)
(紅色愛迪達:可是妳一年前明明另外買了一雙新的藍色球鞋。)
(黃小貓:那是絨布面。那也是冬天的鞋子。)
(紅色愛迪達:那妳冬天幹嘛不穿它要穿我?!)
(黃小貓:我又不只是冬天穿你。我一年四季幾乎天天都穿你。)
(紅色愛迪達:嗯。也對。那就好……等等,好個屁!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老得這麼快!)
(黃小貓:不會不會,你在我眼中一點也不老。)
(紅色愛迪達:哪裡不老?妳看!皺紋這麼多!疤痕這麼多!還有很多像老人斑的黑點點!右邊鞋帶只剩下一半的長度!左邊的屁股也破了一個洞洞!身材更是早就完全變形了!)
(黃小貓:那又不完全是我的錯,鞋帶和洞洞是被拉起咬的。)
(紅色愛迪達:……拉起?拉起是什麼東西?好怪的名字。)
(黃小貓:喔那是中文翻譯名稱。原名是Lucky。也就是幸運的意思。幸運是一隻還不到六個月的拉布拉多犬,滿可愛的。)
(紅色愛迪達:可愛個屁!我的屁股就是被它咬破的!還被牠尿了一身!)


幸運的主人要我去買一雙新球鞋,幸運的主人說,會幫我付錢。
說真的,我多少有一點賺到的感覺。紅色愛迪達在遇見幸運,並且被幸運給弄傷之前,本來就已經有點該壽終正寢的樣子了。它身上一層又一層、一層又一層地覆蓋著舊金山的陽光、芝加哥的風、巴黎的雨水、羅馬的雲、京都大阪的櫻花花瓣以及台北春夏秋冬的灰塵;在那之中,又摺疊進了煩惱的狗大便、被遺棄的垃圾、悵然的煙蒂還有數不清多少次迷路的表情。
雖然因此日積月累下來使得紅色愛迪達長得越來越老舊邋遢,紅色愛迪達,卻始終帶著某種絕對不服輸的可愛瀟灑姿態。
紅色愛迪達最要好的朋友是一條已經被穿到崩裂出兩條大縫縫的Levis599。每當紅色愛迪達和Levis599在一起的時候,它們就會手牽手地唱著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
近半年來由於變胖的關係,這條599我已經再也穿不下了。眼看紅色愛迪達相思病犯得嚴重,我只好每過一段時間便不死心地將Levis599拿出來,然而無論我如何死命深呼吸,縮小腹,褲腰口扣釦子的地方依然維持在V字型,怎麼拉也拉不起來。


(紅色愛迪達:可憐的Levis599……)
(黃小貓:……)
(紅色愛迪達:無論是舊金山的陽光、芝加哥的風、還是被遺棄的垃圾、迷路的表情,兩條破縫的Levis599也都跟著一起經過喲。)
(黃小貓:我知道呀,但是胖都胖了實在穿不下我也沒有辦法。我也非常非常想念它呀。)
(紅色愛迪達:那妳爲什麼不減肥?)
(黃小貓:我不想減肥。我以前太瘦了。)
(紅色愛迪達:那妳爲什麼還一直把它留著?妳不是向來很能非常實際且俐落地將一些沒用的東西丟掉嗎?)
(黃小貓:因為我知道它是你的好朋友啊。)
(紅色愛迪達:唉,幹嘛這麼婆婆媽媽。我看妳乾脆把我們兩個一起丟掉好了。反正我已經長得這麼破爛,也該丟了,況且幸運的主人不是願意賠妳一雙新球鞋嗎?)
(黃小貓:因為我真的很喜歡,很喜歡兩條破縫Levis599,也真的很喜歡,很喜歡,很喜歡很喜歡你。)
(紅色愛迪達:可是這半年來,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的歌聲已經消失不見了。妳自己應該也有發現吧?)
(黃小貓:嗯。嗯……。)


對。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的歌聲已經消失了。自從紅色愛迪達不得不和兩條破縫Levis599分開之後。
這不是非常弔詭嗎?既然是千山我「獨」行,爲什麼非得要紅色愛迪達與兩條破縫Levis599手牽手在一起的時候才會唱出來呢?


或許,大大的夜行正方形遊覽車,真的只是一個靜悄悄漂浮在太空中朝著虛無緩緩向前的巨大房間而已。外面有黑暗,有繁星;有巨大的爆炸、旋轉的隕石、燃燒的火焰、無數從未能發光的陌生星球,以及浩瀚無涯的廣漠真空。

也或許什麼都沒有。

我和我另一個世界的朋友們,共同聚集在這昏黃的親密車艙中,除了彼此的臉以及沉睡時的空白,所能看見的也只是電視牆上的虛幻罷了。

然而我們都帶著旅遊的心情。

我在今天早上起床出門前,開始寫這篇文章。

接著穿上心愛的紅色愛迪達出門。

然後在此刻凌晨兩點半洗完澡入睡前,進入這篇文章的尾聲。

心愛的紅色愛迪達,無論你是左邊屁股破了也好,右邊鞋帶只剩一半也好,沾滿無法洗去的黑色點點也好,充滿老舊的皺紋也沒關係,我都要這樣繼續與你同行。當然,我不會放棄繼續尋找下一雙喜歡的球鞋,因為我知道你終有一天必將離開我,這是天命使然,大自然定律,誰也無法改變的事實。而我,不會因為你的離開就停止我的腳步。

然而在那一天到來之前,我都要這樣繼續與你同行。即使如今那千山我獨行的歌聲已然暫時消失也不要緊。因為我真的很愛你。因為你身上所覆蓋的那一切塵埃與風,異鄉的瀟灑光芒以及故鄉的雨水,都是今日的我。當你有一天不在我身旁了,我很知道,還會有許許多多迷路的表情在等待著我,而我將會記得,你曾經用怎麼樣一種瀟灑可愛的表情與歌聲,站在那些迷路的陌生街頭佇立或者呸一聲地繼續向前。

我會一直一直一直一直穿著你。直到你真的真的真的不能再向前為止。


巨大的夜行正方形車廂內所包含的,其實沒有別的,就是我而已。我的全部。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至死方休。


(紅色愛迪達:……咳……好啦……我願意……)

(黃小貓:我也願意。)



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




台長: 黃小貓Sasha Limen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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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站分類: 圖文創作(詩詞、散文、小說、懷舊、插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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