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戰場
作品名稱：石晉華 Rock,站起來
展覽名稱：台灣當代藝術全集Ι「關鍵報告」之參展作品
展覽地點：台北鳳甲美術館
“身體是一個戰場，他跟公共空間一樣，是知識與權力角力鬥爭的場域。”
─ 石晉華
“人的身體是人的靈魂的最好的圖畫”
─ 维根斯坦《哲學研究》
身體是一個悖論。一方面它是被自然、社會與文化構成的。人類的身體形象、身體經驗和身體知識都受制於具體的生活環境和文化型態，因此，身體有一部歷史；另一方面，身體又是構成世界的原型。人類從遠古時代起便以自己的身體為原形去構想宇宙的型態、社會的型態、乃至精神的型態，世界各民族的創世神話都說明了這個問題，即便在文明世界裡它依然積極的運作著。梅洛‧龐蒂創立了以身體為基礎的存在現象學，詮釋了身體在世界構成中的奠基作用，以此提升了身體在當代思想中的地位。今天，我們可以說，缺乏身體範疇和體現邏輯，我們就無以把握周圍的世界。
檢視過去的繪畫歷程，意象的完成必須“附著”於載體的表面，而身體意象最初的現身，皆源於一場意外，一場在繪畫中肉搏的意外 ─ 畫家與其筆下形貌相對應拉扯肉博的現場，只要一動就開火，身體在材質的扭打搏鬥中搖搖晃晃的擺動而出，形貌便是它所誕生那個空間的效應結局。畫家注視記著痛苦痕跡的表面相類於身體的可感肌膚，他全部的狂喜與恐懼皆源於在意象的身上註記著手部動作的過程。落在材質上的一筆一毫不也是烙在畫家身上，形貌便在我對我自己施暴下創世而出。一具只有從其狂喜和痛苦中才能重新認出自己還是個“身體”的身體，這是具有“現代性”宿命的意象身體，一個全新的毀滅與重生。
要全力掙扎才得以從觀視與繪畫機制的雙重遊戲中奢侈的獲得“乍見”的形貌，那些當眼睛噴張著老大著實被震懾，看見繪畫向你投擲而來的“可見物” ─ 那些突然乍現的殘肢是你的身體。它們片斷肢節、血肉糢糊的嵌入一個不可測的“現代”空間。每一次觀視皆先於形貌之始，每一次觀視皆如刀割，因為“看”的慾望肢解了身體。一次又一次的“看”，加速身體與另一個身體結合、脫開的瘋狂。沒有肢解又怎能看見自己？畫家與其所畫的身體只有通過這樣的藝術規則，在形與場、體與血、外語內的交織穿梭、反轉照映中凝視彼此。身體，因為凝視，痛苦剝離，乍現在時間之外的“現在”。
若說早期的戰場是在「看」的貪婪中肢解自己〈不論畫家、觀畫者〉，在繪畫與觀視機制中開始一個全新的毀滅與重生，那麼相較於它的單一性，後現代的藝術狀態則進入所謂「超限戰」的全面性戰場；媒材的、非理性的、去主觀的、去意義的、延遲審美感知的、模擬的。
觀看石晉華的“Rock,站起來”─ 現場的地上放著一把刀子和一個空的礦泉水瓶，離此20英尺處安置著一組電視和錄影機的推架。行者自門口朝電視、錄放影機推架步入表演空間，然後停在礦泉水瓶前，跪下，用刀切掉瓶口部分。接著他站起來，從腰際一裡掏出一些色情雜誌，將它們散落在前方地面上，又從後褲袋理掏出電視和錄放影機的遙控器，打開電視和錄放影機，開始放映預先剪接的色情錄影帶。然後，他脫下褲子，跪下，將陰莖套入水瓶，開始看那些色情雜誌和錄影帶。行者隨著受到這些刺激興奮後便由地上坐著、跪著、站著，直到興奮自然消退身子回到坐姿。在過程中行為者可自行選取刺激物，調整聲音音量或觀看色情書籍，直到這一切再也不能引起行為者任何的興奮，行動便宣告結束。整個過程由照片與以紀錄，在展場裡所看見的除了照片所記述的過程外尚有當時套注陰莖的罐子與剪刀以及行為的文字說明。
在這樣的作品中我們看不見任何值得專注、可以得到誘發的美感形式，我們所接受到的只是一項令人瞠目結舌不知所以然的行為過程。無法藉由美感形式將它安置在我們安然的合理範圍內，就因為這份「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所以突破了藝術約定俗成的形式。這份「不知所以然」讓我們面臨與作品戰場兵刃相接的痛苦，衝突是來自於不知所錯造成內心的拉扯，激烈不再是單一形式的還原悲苦恐懼，而是在異次原空間裡以「有厚」的利刃作用於不存在的空間中；巨大的磁力將所有人全部召喚至此〈不論時間、空間〉進行一項模擬。什麼都充斥、什麼都可能，對這場戰役的人而言衍生出場域與樣貌的曖昧性。靈與慾、主與客、內與外、意識與物質、應在與非應在全共容於一個時空；「發生」的當下是石晉華的戰場，是周遭人的戰場，就連「過程」的我們也被這無底吸納的黑洞給拖進同一個場域裡；這關係好比航海的船員無意間穿越時間的破洞與時間裂縫中滯留的幽靈相遇般；殺戮、肢解從行為開始的一瞬間就不斷四散，沒有流血，沒有終止沒有結果，有的只是不斷充滿的虛無。
很難說究竟是因為“看”的慾望而肢解身體，從殘肢中撿拾拼湊自己比較悲哀，還是莫名的投注一場不確定的曖昧虛無的戰役比較令人無奈。總之，觀看石晉華的作品卻確實實提供我們一個重新觀照「身體」這個場域的謎樣空間，一扇介入的神秘窗口，沒有盡頭，沒有始終，沒有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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