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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03-11 23:30:49| 人氣58|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雪擁藍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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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開卷版介紹早逝的金子美玲(1903-1930)一首關於雪的詩:

上面的雪
一定覺得冷。
輕盈地依偎著冰冷的月光。
底部的雪
一定覺得很沉重。
負荷成百人的重量。
中層的雪
一定覺得孤單。
它既看不見天也看不見地。
(李敏勇譯)

她的體貼這麼多,每一層雪的心情都照顧到了,可她週遭的溫度竟也不曾暖和她漸冰漸冷的心。冰雪般聰明的女詩人,在濟慈、王勃、李賀的年紀,隕墜於天際。中間那層雪也是被時間夾心的餡吧!

2.
說起雪,先前曾經讀過一本玉山國家公園的中英文簡介,其中有張照片吸引了我:一株玉山箭竹雪地裡冒出頭,它的形成周圍一小窪橢圓形的凹影,那泛著藍光的暗影、植株的鮮綠以及冰晶似鹽的雪地之間,形成強烈的對比,照片的簡介說,箭竹草在生長發芽時,會因代謝作用散發出微溫,而融化周圍的雪。

那張照片我原打算拿來做辦公室網頁的首頁,便發了信給國家公園管理處洽詢。管理處過了幾天正式覆函:同意,但請填寫附上的圖片使用申請書再寄回,申請書上還附帶了好些條件。我嫌麻煩,乾脆婉謝不用,如今想來,還是覺得惋惜。那個時候的我,其實是很需要一點熱力的。

3.
登高山時每見到大片大片的箭竹草原,心中就會有種奔馳的輕盈,但大片草原對登山者來說卻是最容易迷路的地方。因為一行隊伍通常進入草原地帶就會不由自主地各自散去,不肯循著前人背影前行,所以草原上的路徑也往往最不明顯。而山中雲霧不定,有時明明是朗朗晴空,忽然就湧起雲深霧濃,在草原上的散兵遊勇也很可能立時不辨鄰蹤而落單,最後因方位誤判而失蹤,登山史上不乏前例。

另一種情形則是雪與箭竹草原的共謀。我第一次遇見下雪是在奇萊南峰,那是一個滿覆箭竹的草原山頭,圓圓的山嶺像個饅頭,從約三千公尺左右上行就幾乎沒有明顯路標。由於他它的秀美與容易親近,這座山我竟然登臨了三次,第一次是在奇萊連峰縱走的最後一程,第二次是能高越嶺時順道再上,兩次都是輕簡而回,雖然覺得視野開闊,也不無少了些什麼的感覺。第三次登峰時總算吃到苦頭,想來也是有意試探它冬天的面貌的結果。

那回我們一行人在登山口的溪底忽遇飛雪,山石與雪相映,原本的彩色世界頓時調成黑白兩色,心中浮現的畫面是像柳中元的江雪一般的墨雪圖像。一行人大呼過癮之後,邊玩雪邊上行,沿路積雪越深,登頂時,已是大雪紛飛,四野皆茫,彼此之間只能用呼喊才能聽見。

在峰頂,我們沒敢多呆,便尋路下山,由於風雪實在太大,只好躲入山頭附近一處想是日本人遺留下來的觀測所廢墟的牆腳避風。過了一時半刻,看風雪仍無減弱的趨勢,只好再繼續前行,而那時的路徑和箭竹草原幾乎已全被雪埋沒了,在無法覓路的情況下便只能約略辨識方位。因為離開小徑,每踩一步就陷入覆雪及腰的箭竹草裡,想來,雪的溫柔和暴戾與箭竹草原也是相當,當時的心情實在很難想起英勇的威爾孫。幸好,一行人就這樣一跌一爬的在風雪中回到登山口,側身西望,山頭的風雪已恍如幻境。

4.
我第一次吃雪是在秀姑巒山。我們從中央金礦小屋輕裝上行,紅白相間的森氏杜鵑沿途迎送,三個小時候經過白羊金礦,在那上頭,我看到遍野香青倒木一如古戰場似的秀姑坪,不禁想起高中時唱過的陸樺柏的男生四部合唱《勇士骨》,一開始,它激烈地宣敘:「這原野啊,曾流遍了英雄的血!」後來則轉變成一種假擬的風與白骨的戲劇性對話:

紅葉,輕輕地撫著白骨:
戰士,你還躺在這裡做什麼?
我嗎?它安靜地回答,
我在等待最後勝利的消息。

當時,我以為唱那樣的歌,雖然沒有《大江東去》來得亂石崩雲、雄姿英發,但它的悲涼仍有某種教年輕人迴腸盪氣的的壯美,尤其是最後一個音,四部一起以八度拔升,在最強聲中結束,彷彿那種吶喊真能喚來風雲,帶來祈願。

在憑弔幾許之後,我與山友越崖而下,遶過一片高聳的青岩與鐵衫林之後,進入秀姑巒山腹。那是我第一次登大山,也是第一次見識到所謂的峰頂,其實是一個又一個讓你以為已經到頂的山頭所組成的連峰。

那時已是四月初,豔陽臨空,碎石坡與香青林間仍偶見殘雪,越高處雪堆越多,在繞過或踏過一個個小山頭之後,誰也不知道究竟距離峰頂多遠,本來心想能帶著一覽眾山小的豪氣在峰頂開懷進食暢飲,可幾個山頭之後,力氣已乏,乾脆坐在碎石坡上,挖了點身邊的雪,用兩片乾糧夾起來填肚子。起初,我還覺得這種吃法會有些微的澡雪精神,可雪水下肚與餅乾屑便坑虀一氣,冰的感覺瞬時即化,身體內外已被漫漫長路纏得接不上的氣仍舊喘著。那時,我隱隱下個判斷:秀姑巒山是個屬於老年型的山的,那種非尖峰式的山頭似乎也是專門用來銷磨年輕人一鼓作氣的銳力,早知道,我只要停在那氣象萬千的秀姑坪便好。

許多年以來,我心裡想再三謁訪的,仍是那片敗於天火的香青戰場,而不是嵯峨之後圓而無峰的峰頂。但實際上,我真正三訪有成的反而是最不起眼的奇萊南峰。有時候我不免會想:這裡頭是不是有什麼反諷?

5.
真正屬於溫柔的雪,我到了諾丁漢才有所品嚐。

那年一共下了兩次雪,第一次的雪夜把所有的學生都從窗裡喚了出來。第二天一早,有人敲窗,我拉開紅色窗簾一看,是安裹著一身深藍色的大衣,幾乎赤腳地從她的宿舍踏過後院的積雪而來,她的眼睛在深藍色的頭罩裡明亮得彷彿天地之間就只這一物存在。

原來一夜之間,雪已鋪滿了前後院,學校也已封凍停課,從宿舍三樓遠遠可以看見已有幾個鮮紅豔藍的小孩在名為佛羅倫絲的宿舍的後面斜坡上玩溜滑板,新聞報導說是英倫幾十年來最大一次雪災,全國交通幾乎癱瘓。

幾個台灣女生趁著雪霽膽趕到Beeston去買長靴和其他可以展示冰雪風情的裝備,我也興奮地拍照,從鄰家後院一直照到平日無人搭理、而今頂著一頭白帽渾似某種精靈的垃圾筒。

一陣忙完,我約安來個納爾孫之旅,名義上是到電腦室去寫作業,實際上是去巡禮校園的雪景。我們裝備妥當後,沿路踏雪進西門,發現整個學校都封在厚雪裡,眼前的一切應該歸入寂靜,但除了幾株有著大型圓冠的樹仍在雪中呈現Anselm Adams式的、黑白分明的沉靜,我知道那時心中的景象其實是喧鬧不已的。

在湖邊靠近法學院Trent Building前的大草坪的小徑上,一對男女在仍飄著雪的天空下擁吻著,彷彿非如此不能永誌這場青春的初雪。

我們右拐進湖邊花園,積雪的松樹冠上有隻白鸛鳥縮頭站著,完全無視我們的存在。在橋邊,我幫安照了幾張雪地裡的照片,她穿著綠色的雪衣,眼神裡看來稍帶疲憊,但鼻頭和臉頰因為凍紅而仍顯興奮。

過了湖心橋,我們從一小片冬青樹林底下穿過花園邊的圍籬,回到法學院的屬地,安進圖書館唸書,我繼續往前走了一段長路到位於工學院區的電腦室。平日佔滿了人的電腦室如今空盪盪的,只有幾個人。我呆坐了一會,看著深綠窗框落地窗外雪仍下著,也不記得有沒有寫些什麼就回轉宿舍去了,回頭才想起一條勃根地酒紅色的圍巾還留在電腦室呢。

下午,我仍覺得有些什麼必須去做,便獨自出門攝影。我仍從西側門進,往左穿過波特蘭活動中心後的Derby Road(芮尼克探案系列中常提到這條路),進入Wallaton Park。

在靠近養鹿區,我在觀景窗裡看著一隻在雪地裡回過頭來的梅花鹿,牠的短角撐著暗天的雪,美麗的眼睛讓我驚悸得幾乎按不下快門。我想起勞勃狄尼洛在《越戰獵鹿人》裡的”one shot”(「一槍斃命」)理論,那是一種命運,也是一種獵人對於生命、對於美的崇高敬意,他在山崖上舉槍面對一隻回過頭來看他的鹿的那一幕,幾乎整個山谷都透不過氣來,我想那一刻,我在鏡頭裡感覺到的逼人之氣,雖然並非來自生死的交關,而是純粹的”one shot”在攝影裡的意涵:瞬間即逝的光影。從時間與存在的觀點來看,那瞬間的一刻也近乎死生之間了。(阿凱上次說日內瓦湖邊會讓我一槍斃命的天鵝,大概也就是這情境。)

我來到湖邊,發現整個湖面都已凍結,昏黃的陽光灑下,仍積著雪的部分較亮,雪已融入冰面的部分較暗,從湖岸看去,多層次的光影錯落在枯葦敗葉之間,只剩某種剪影。而當黑色的水鴨子在冰面上獨步而去時,無論如何是舉不起相機了。這一天,我不曉得自己究竟錯過了什麼。

我知道的是,多年來雪中的心一直都滾燙著。大江健三郎假蜜三郎之口批評說那是「雪的酩酊」,但是,我們曾經親近過雪,如今又離雪那麼遙遠,為什麼要拒絕這想像的宿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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