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帕特摩監獄沒有任何的娛樂活動，大部分的囚犯在空閒時段會做些運動來健身，偶爾拿起情色雜誌剪下的養眼女郎照片和獄友共同分享，這是監獄生活唯一的娛樂。為了導正囚犯的犯罪觀念，以及改變社會對其不事生產的偏見，美國司法部近年開始實施教化政策，除了重新開放囚犯勞役制度，將所得全數捐給受害家屬之外，在監獄中放風的時間，也強迫每位囚犯必須花一定時間待在監獄圖書館。配合獄中教導員與的監看與聯邦諮詢師的定期審查，優良囚犯可獲得閱讀減刑的機會－每閱讀三本教化指定書目並通過評定，即可抵扣半個月的刑期，這座集全國重犯於一身的監獄亦包括在內。當然，死刑犯例外。
典獄長尤金非常鄙視這項政策，並運用職權將聯邦政府的補助金全數挪為己用，購買了許多香煙、色情書刊，甚或毒品，做為和囚犯交易的籌碼。至於現成補助的教化書籍，為了瞞過定期巡查的中央官員，亦僅能擺置圖書館架上。當然尤金是不看這些書的，他認為這是懦弱文人的表現，不過因為幾乎沒有人在乎這些東西，也就在監獄中長久保存了下來。重刑犯們也完全不指望這項所謂的德政，對他們而言，計劃如何逃獄可能還實際得多。
時間一久，獄中圖書館的書刊普遍蒙上了一層灰塵，連囚犯私下間傳遞的色情雜誌也總是過期的，就如此地的制度一般。然而，有價值的書對丹尼斯來說是不具時效性的，兩個多月以來自認為充實了不少，只是有時候會感到迷惘：對一個人人鄙視的黑鬼來說，讀書真的有用嗎？丹尼斯儘管懷疑，卻也明白這是唯一能夠讓他盡快出獄的方法，也是出獄後唯一能夠扳回劣勢的道路─智慧與頭腦。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了，監獄的惡霸已經厭煩對丹尼斯的騷擾而暫時平靜了下來。丹尼斯平時除了看書，發呆外，還偶爾和隔壁牢房的席恩說說話，雖然他的話不多，卻讓人有種神秘而親近的感覺，而且他是唯一肯和自己聊天的囚犯。諷刺的是，席恩是一位死刑犯。「佛洛依德：夢的解析。呵呵～～」某天，席恩在圖書館看著丹尼斯，露出他一貫耐人尋味的笑容：「小夥子，你喜歡看這種書阿，嗯…不錯不錯，你對夢的了解有多少阿？書上是怎麼說的？」
「我還沒完全讀懂，對夢的認知也不多。有人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比較認同這種說法吧。」面對著一位五十多歲且和藹可親的殺人犯，丹尼斯很想和他多聊些，卻又怕和他聊得太多。
「呵呵……那麼你相信夢嗎？我是指夢境預言或是託夢之類的事。」
「無所謂相信不相信，我從來沒有遇過，也不覺得這種事會發生在我身上。不過預言這種事，本身就誇張得讓人不予置評，更何況是在夢裡。」
「呃…那麼，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現在就在作夢呢？有人說人生就像一場夢，而在每個人的背後，其實都暗自註定了他一生的作為。或許這個世界的運轉和社會的發展，其實都是早就已經被安排好的呢？」
「照這個邏輯…你是說黑人就註定要被鄙視嗎？」丹尼斯有些不太高興，對他而言，這是個不公平的看法。
「不…我的意思是，每個人的位置或許都是命定的、都有他的獨特性。如果說這個社會宛如一份拼圖，其中的每個人或每件事就像一塊尚未拼起的紙片，在凹凸不平、有上有下的組合之中，都是建構起這個社會的一個部份。」
「…」丹尼斯不太能理解這段話，他寂靜地想著，如果這個社會是一份被安排好的拼圖，那麼拼湊這份拼圖的人又在哪裡？他如此安排的心態又是什麼？
席恩見丹尼斯久久不語，繼續補充說道：「或許你不太能接受吧，畢竟對很多人來說這都是個不公平的觀點，但請你換個方式想想，以黑人權益來說吧，如果沒有這段過程，也就不會產生像金恩、林肯這類偉大的人物…。」
「但是他們都死了，不是嗎？」丹尼斯不等席恩說完，搶著說話：「而且現在的黑人，甚至其他的有色人種，仍舊不斷被歧視著。」他又想起了３Ｋ黨。
「是呀，他們都死了，我甚至還可以告訴你，金恩博士就死在離此不遠的孟菲斯市（Memphis）。不過，這或許就是這個社會被安排的運轉方式呀！有開創者、先驅者、殉道者、自始至終會出現幾位統整者。」席恩笑著說。
「你是這麼相信嗎？」丹尼斯從來不知道席恩這麼健談。
「是的，我是這麼相信。我相信預言，也相信夢的表述。至少在聖經上就曾經記載，耶穌誕生的前夜，上帝的使者親往耶穌之父約瑟的夢中，預告了耶穌的降臨。而遠在東方的三位博士，也感應到天使的召喚，跟隨大衛之星來到了伯利恆。我相信在兩千多年前的耶穌，來到這世上有他特殊的意義，而在其之前或之後的文明歷史過程，也一定在冥冥中有所安排。」
「你是基督徒嗎？…」丹尼斯臉色突然沉了下來，以往的學校生活沒有太多接觸宗教的機會，但自己的父母是虔誠的天主教徒，儘管丹尼斯並沒有受洗，卻也耳濡目染些許教會式的生活。然而，自從入獄以來，或許是看見了太多的社會黑暗面，丹尼斯越來越不願意去相信一個這麼虛無的造物者。對他而言，如何在這種惡劣的監獄環境生存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我想我是祂的子民，你也一樣，丹尼斯。」
「如果你想向我傳道的話，那就算了！我不相信上帝！上帝並不眷顧我們。」
「丹尼斯，你知道嗎？就連佛洛依德也不敢完全否定上帝的存在…。」
「我看他的書並不表示我認同他！他的理論或許有道理，但是他的觀念並不一定正確！如果真的有神蹟，社會就不會以雙重標準來對待黑人，某些白人混蛋也不會這麼囂張！如果真有上帝，為什麼祂不從一開始就造個完美的社會出來呢？」丹尼斯忿忿地說著，對一個二十歲出頭的貧民區年輕黑人來說，這是很正常的反應。
「孩子，讓我告訴你一個故事吧。」席恩緩緩的說著，他從來沒有這麼健談過，或許也是因為距離行刑的日子近了吧，在他和藹的面容下透露著一絲絲的滄桑。
「在印度和中國交界處的喜瑪拉雅山間，流傳著這麼一個奇妙的典故。傳說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忘了是哪個年代了…。兩位登山者在山上迷了路，當時飢寒交迫，四處求救無援，狀況十分的危急。兩人在體力耗盡的情況下，紛紛不支倒地，他們以為自己是死定了，但是在冥冥之中似乎有人在身旁指引，身邊圍繞者一種非常溫暖的感覺。當他們醒來時，發現自己在一座山谷之中，四周全是花草樹木，一座座的鄉間小屋散佈在山谷間，真是美極了！這種地方在喜瑪拉雅山中是完全不可能出現的。村民安和樂利地在谷中生活，無憂無慮。兩人在村民的解說之下才知道他們稱此處為──香格里拉（Shangri-la）。」席恩頓了頓，繼續說道。
「村民帶領他們去見了村長，在村長的力邀之下，兩人決定留了下來。住了一段時間後，兩人都和當地的女子結了婚，並在一次偶然機會中，經由妻子的口述才驚訝地發現，原來香格里拉是上帝在人間遺留的新伊甸園，原先純樸的小村落，經過上帝的奇蹟，將此地幻化成人間之外的聖地，谷中的人們也正因為這個奇蹟，在此處已經度過了數百年之久。而傳說當中，村民們只要一離開山谷就會燈盡油枯而亡。要外界而來的兩位登山者永遠住在這裡當然是不可能的，他們決定要離開。然而，他們卻要帶著妻子一起走。人類總是貪心的，不是嗎？他們認為這些傳說充其量只是一些無稽之談罷了！當然他們也不相信上帝……」席恩嘆了一口氣，停了下來。
「後來呢？」丹尼斯已經緩和了下來，對席恩的故事洗耳恭聽。
「他們強行把妻子拉出谷外，在她們迅速老化的一瞬間，兩人才驚覺原來這一切都不是傳說，但是已經太遲了。他們嘗試再重回谷中，可是卻怎麼找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妻子慢慢老死。」
「嗯…」
「夢阿，人生不就是一場夢嗎？我們都身在夢的世界裡，而上帝創造了這個夢，祂主宰了我們在夢中所扮演的角色，有些時候就是冥冥中這麼註定了。或許有的人被指定做一番大事業，有的人卻必須犧牲自己。但這是一種使命感，上帝安排好了路程，而聖典中的使徒必須盡力地配合。孩子，就像你和我一樣。」席恩變得有一點語無倫次，這讓丹尼斯感到不安。
「使徒？我不懂…。」
「不要緊的，孩子，不要緊的。相信我，以後你就會懂了。」席恩不再說話了，他總是如此，讓人摸不著邊。
「席恩……」
「嗯？」
「我只是想告訴你，剛剛你所說的一切……不過都是故事罷了。」
「呵呵～但願真的只是一個故事吧。」席恩留下了讓人匪夷所思的一句話。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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