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目瞪口呆，我講不出話來。那台大鍵琴實在是看得我下巴掉下來，完全說不出半個字。
韓德爾坐在大鍵琴前面，才剛剛開始彈，史卡拉第跳起來指著他大叫：「這音樂不是薩克森人的，就是魔鬼彈的！」
1919年，汪達．蘭道芙絲卡首次以大鍵琴公開彈奏巴哈《聖馬太受難曲》。
庫普蘭的大鍵琴組曲啊……
我做夢都會夢到的阿斯頓和卡貝松，羅伊葉和帕海貝爾，馬提森和泰雷曼，穆法特、達甘、布爾、法納比、布克斯特胡特──
胸口好悶好熱，心臟跳在喉嚨口，我連呼吸都快要忘記是怎麼樣的反射動作。空氣抽空，整個世界只剩下我和大鍵琴。
有沒有？有沒有？有沒有？我在琴身上下翻找一個近乎傳奇的名字，我不敢奢望它會出現卻又希望它真的會出現在眼前。
J.A.佛德里……不在左邊不在右邊不在琴蓋不在琴椅，沒有沒有，沒有出產公司的名字。啊，原來是假貨。
我的心跳規律一點了。拿起手機我就撥給李美雪。響了好久她才接，講話聲音還抖抖的。「喂？」
「美雪，快把道道的電話給我，她還沒去北海道對吧？現在在日本做什麼？念書嗎？不然妳打給她叫她回來！」我發現我的聲音也在發抖。
「什麼事那麼急？天氣好冷妳慢慢說，我要躲進被窩去。」她悉悉簌簌地搓手呵氣。
「我有了一台大鍵琴。」深吸一口氣，我才說。「剛剛送來的。」
「真的假的？」她唬一下跳起來，有電話掉下去的聲音。
「真的，不過不是J.A.佛德里出品，小小遺憾。」我們同時嘆氣。
這個世界上，唯二能了解我對大鍵琴癡迷的人，一個是李美雪，另一個是道道，李美雪的姐姐。正確的說法是，我們三個都被大鍵琴給迷死了。鋼琴那種東西只是暫時性的替代品。
「那台琴哪來的？」李美雪問。
「不知道，說是指名送來給我的。管它哪裡來，管它是不是佛德里出品，它是我的第一台大鍵琴，只要進了我的門就別想出去！」
「真是天上掉下來的狗運啊妳。」她嫉妒我。
「妳要不要過來看？我還沒把它搬進琴房。剛剛興奮過了頭，只顧著發呆，結果現在工人走了，我搬都搬不動……」
「妳也太狠心了，我是女生耶，妳想叫當苦力？不幹！」
「ㄟ，我是說妳來看的時候可以助我一臂之力啊。」難不成要我一個人搬嗎？拜託，我又不是神力女超人。
「明天再去啦，今天簡直冷死我沒力氣出門。」李美雪猶豫一下。「不過先跟妳說，我怕道道她沒空。」
「為什麼？這是大鍵琴耶！」我叫起來。「她不回來，那西芙德那些曲子怎麼辦？我們之前準備了那麼久那麼久，現在琴來了道道卻不在……」
我快哭出來了。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有了琴，可是，沒有人可以彈我的西芙德……好想跳起來大叫順便打他們的頭，可是，我要怨誰呢？誰會知道我會在今天憑空得到一台夢寐以求的大鍵琴呢？沒有人。
「道道申請到學校了，她有她的想法，走古典音樂從來不是她的終極目標，所以，我可以幫妳問她，但得事先跟妳說，希望真的不大。」
「嗯，我知道了。」我有六個姐妹，這種事誰會比我清楚？
掛上電話，之前興奮快樂的泡泡全數消失不見，我倒在沙發上，看著那台琴又是想笑又是想哭，最後只是發呆。
好空洞，明明腦袋和心口都是空的，偏偏空氣過不去，我怎麼深呼吸都沒用，就是覺得胸口痛，喘不過來。
然後，一隻手按住我的額頭。
「妳發燒了？」
「鬼才發燒。」回過神我發現一屋子六隻眼睛盯著我看。「幹嘛？」
「琴是誰送妳的？」周芯芯抱著她那箱菜刀繞著琴來回看。
我馬上站起來擋在她和琴之間，免得不測風雲突然發生。畢竟外面還在颳雨打雷，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阿知，又沒署名我怎麼知道？」這些人真是好笑，琴是哪來的一點都不重要！不、重、要！因為它現在是我的。沒人能搶走。
「那，如果是賴得中送來的呢。」
「你──怎麼會知道那個人？是不是莫非──」
莫非還沒來得及叫冤，我已經看到石敢當手裡拿著一疊紙條。
被我揉成一團丟掉的那疊紙條。
他居然去挖垃圾！發神經啊！什麼不好挖，去把臭小賴的東西翻出來幹嘛？存心想氣爆我嗎？
「就算是他送的又怎麼樣。」禮物我收，人我還是退貨。
「妳知道這台琴要多少錢？」
「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錢。」不然我怎麼會買不起？
「這禮物妳敢收？」
「我敢。」
「妳不擔心他要求代價？」
「不擔心。」完全不擔心。一點都沒有。
「說大話。」他冷哼。
「並不是。」我斜瞪他一眼。「因為我沒打算付。」
「如果他要妳當他女友？」石敢當攤平那些紙條，一張張念出來。「告訴衣白我愛她，我願意為她附湯蹈火。告訴她我會等她一輩子。告訴她就算她不愛我也沒關係，我會愛她一輩子……」
「不要念了！」
「妳要怎麼回報他？」
「大不了當他女朋友也不會死。」總之我要那台琴要定了！要我犧牲奉獻忍耐一隻豬頭偶爾的騷擾還在我容忍的範圍之內。
「妳就這麼愛這台琴？」
「對。」
我們互瞪了好半天，誰都不認輸不肯讓步。
「好。」他收起那些紙條，走出去。
好什麼？我一點都搞不清楚他在說什麼。現下我腦袋裡除了這台琴，只想再找一個女生來彈它。
一定要女生才可以！就是要女生！而且我一定會找到合適的人的。就算最後不得已要把道道抓回來我也會飛去日本拼命拗她的。
我的大鍵琴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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