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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戒論壇月榭的主人千雪規定幾個人要寫聖誕文，我也被點到了，可是眼看聖誕節是來不及寫完啦。不過這個故事情節是延續到元旦的，所以就每天寫一點更新一點，直到2007年的元旦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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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nter Wonderland
人物：Glorfindel/Erestor, Elladan
種類：AU, slash, BL
分級：PG-13
說明：去年（馬上就是前年了）暑假終於去了一趟拉斯維加斯Las Vegas。我覺得那是一個非常有象徵性的地方。進城的時候，正好是金色的沙漠黃昏，開著車堵在一條大街上，我看著高高的廣告板上表演女郎的背影曲線，珠壓腰衱穩稱身；車堵了二十分鐘，我也看了二十分鐘，天知道這只會讓我有一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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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近午夜，葛羅芬戴爾開著車，慢慢走在一片典型的住宅區之間。白日裏幾無二致的平房與兩層樓公寓社區，現在每家門前也點起了彼此差不多的燈：聖誕樹的五彩燈串、松枝圈的鵝黃燈串、窗上的Merry Christmas、(完全無雪的)碧綠草坪上的馴鹿與雪橇。他知道，只要稍微偏過頭，往城中心瞥一眼，就可以看到拉斯維加斯的火光燭天，簡直連內華達沙漠也能燒起來。
一個純粹供人逸樂而在沙漠中建造起來的城市，就像美國人自己說的：Sin City，也需要迎接上帝之子的第兩千零五——還是零六？——個生日。
誰知道，也許是「更」需要這麼做。無論從道德或是商業方面來看。
不，他已經過了對此冷嘲熱諷的年紀了。節日是好事，節日讓人心軟一點，而且，最好還能夠讓人寬容一點、多感激一點。何況節日總是少不了禮物。他已經收到了父母與弟弟寄來的禮物；他只讓他們知道自己落腳的地址。
葛羅芬戴爾繼續開在這條半年來已經熟悉的路線上，這個時候路上早就沒有人了。他看見前面人行道上一個苗條的灰黑色背影，愈來愈慢，然後停了下來，扶住了燈桿，燈下那一頭深色的頭髮遮住了低下來的側臉。
葛羅芬戴爾看著那個人影突然無力地斜身矮了下去，心裏一緊。這是個寧靜安全的住宅區，不至於有什麼麻煩，可是拉斯維加斯雖然不下雪，十二月的夜裡也會低到攝氏兩三度。他把車開過去，暫停在路邊，帶上手機，下車去察看。也許需要通知911。
這應該是個年輕女孩，穿著過膝的灰色毛皮大衣，低頭偏著腿坐在地上，腿上是黑色的長靴。她勉強一手撐地，一手扶住自己的額頭，披散的黑髮隨著咳嗽一陣晃動，眼看著很可能會倒在地上。葛羅芬戴爾趕緊低下身去，扶住對方的背。
「別怕，我來幫你的。」葛羅芬戴爾解釋。不過對方並沒有驚慌或是躲避的表示。
「你受傷了？生病了？需要藥物治療？餓了？」他問。緊接著想起來，於是用西班牙語又問了一遍。對方身上並沒有酒味，所以只有這四種可能——或是第五種，有毒癮。
對他的兩種語言八個問題，她都搖頭。葛羅芬戴爾伸手輕輕按住她的手腕脈搏。脈搏稍微快了點，算正常，只是手腕肌膚在他的手指下顯得冰冷。他再伸手摸了一下額頭，沒有汗，燙的。
她又咳了幾聲。「冷……。」嗓音幾乎完全沙啞了。葛羅芬戴爾想，也許她指的是「感冒」。
不能繼續待在這樣的低溫裡，而且還坐在地上。葛羅芬戴爾小心地將她扶起來。
「可以走嗎？」
她微弱地點點頭。
「好。先上車坐著。外頭太冷。」
說是可以走，可是羅芬戴爾幾乎等於把她架到車子旁邊，將她安頓在駕駛座旁，然後回到自己的座位。
「我通知911，等他們來帶你去醫院。」
她無力地靠在車窗上，連頭也抬不起來，卻突然說了一句：「不要醫院……」力量微弱，但是語氣堅決，「討厭……。」
葛羅芬戴爾想，她厭惡的應該是醫院。他又按了一下她的脈搏，比剛才正常。所以，不是醉鬼，也沒有毒癮，而且也沒受傷。葛羅芬戴爾在野戰醫院甚至伊拉克的街頭看多了受傷該是什麼樣。
「小姐，你叫什麼名字？有家裏的電話嗎？」
車上開著暖氣，女孩平穩了些，只是低著臉，搖搖頭，喃喃著什麼；然後似乎放鬆地呼了一口氣，好像是睡著了。葛羅芬戴爾著了慌。
「小姐？」
沒反應。
怎麼辦？
葛羅芬戴爾懷疑她到底是什麼身份。剛才扶她上車的時候，從觸感他就已經知道，那一身毛皮大衣不但是真貨，而且不是什麼養殖的貂皮狐皮，而是早已絕跡的野生灰鼠皮。合稱裹住修長小腿的皮靴，也是極柔熟的小羊皮。可是她並沒修著長指甲，手上及領口微微露出的頸項上，也都是素淨的，沒有裝飾，而且沒帶皮包。
倉皇出走的舊家千金？
拉斯維加斯有這種東西嗎？
他硬著頭皮，做賊似的輕輕伸手到毛皮大衣的口袋裡。左邊，沒東西。右邊，兩把鑰匙，一個金屬鈔票夾——葛羅芬戴爾楞了一下，這通常是男人用的——夾著幾張二十塊鈔票。
葛羅芬戴爾長嘆一聲，關上車廂的小頂燈，看著前面的馬路發了會兒呆。
回家吧。過節了，誰忍心把一個不明身份的無辜女孩往醫院一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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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羅芬戴爾的住處，也是一個典型的出租公寓社區，離這兒十分鐘就到了。他在車棚裏停好了車，伸手過去輕輕按了按女孩的肩膀。
她並沒有醒，而是依然喃喃地在座位上轉側了一下。葛羅芬戴爾推測，她這並不是完全安穩地睡著了，恐怕部分是因為高燒的暈眩。一瞬間，他幾乎決定打給911或是開車去醫院。但是她忽然——也許是下意識地握住了他的手，纖長的手指冰涼。
他暗自嘆口氣，下了車繞過去。先把家門鑰匙準備好，接著也不多費事，乾脆直接把她橫抱了起來，讓她略微直起上半身，靠住自己，然後往公寓走。幸好她的身量不高，據葛羅芬戴爾推斷，體重也不過五十公斤出頭，雖然到家還得走上二樓，倒也不礙事。他一面走，盤算著待會兒該如何安置，只是，他開始隱隱約約感到異樣，似乎這整個兒少了點什麼。
進了門，他將女孩輕輕放在長沙發上，然後打開暖氣。他按照剛才的決定，很快地把客房的單人床鋪好，為節省時間，把自己的枕頭被子直接拿過來，加上一床毯子。
他回到客廳，先為她脫下長靴。靴子裏她穿著薄薄的米色長統襪，兩只不大的腳瘦伶伶的，葛羅芬戴爾試了一下，跟她的手一樣，冰涼。實在得再快點了，葛羅芬戴爾趕緊開始解她的大衣鈕釦，好再把她抱起來送進毛毯裏去。
他愈來愈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想想也對，因為自己從來沒給女人脫過衣服。當然社交場合上禮貌性地為對方除去大衣不算。
解開了扣子，葛羅芬戴爾這才輕輕把領口拉開，把大衣兩襟往兩邊攤開。到了腰線以下的時候，他停住了。
難怪有什麼不對勁。
沒錯，自己還是從來沒給女人脫過衣服；因為這是個男人。
也許還是個年輕男孩。大衣裏，他穿著一件寬鬆的白襯衫，下襬隨便在腰上打了個結，露出一段平滑纖細的窄腰，與小漩一般的肚臍眼兒，然後是一件非常符合聖誕節風味的紅色絲絨短褲，緊緊地、柔順地貼住了一圈——葛羅芬戴爾就是從那件短褲裹著的線條，才發現這絕對不是個女人；下面是一雙穠纖合度的長腿，最後就是剛才他看見的，非常純潔、學院風的長統襪。
葛羅芬戴爾還是做了最後的確定。他小心地掠開披散的黑髮，白皙的喉間，的確有不明顯的一點點喉節。光滑的額頭，一雙修長的漆黑眉峰，閉著的雙眼，同樣漆黑的眼簾襯在高熱而發紅的顴骨上。順著那樣細緻的顴骨線條往下，在端正鼻尖下輕輕勾出微啟的唇，也因為高熱而顯得緋紅而乾澀。
葛羅芬戴爾跪在沙發前，撓了撓自己略嫌凌亂的金色長髮，發了五秒鐘的呆。他發現今晚自己經常這樣。
他現在才知道，剛才感到的異樣是什麼：沒有女人的脂粉味，有的只是一種清淡的古龍水香氣。這個漂亮男孩子沒化妝，不需要；那頭柔順的罕見黑髮也是天生的，染出來的沒這麼閃亮靈動。
他重新開始手邊的工作：為一個漂亮的陌生男孩脫衣服。可惜事實沒有聽起來那麼充滿暗示與樂趣，他一面這麼想著，一面將男孩抱起來——連他都感覺得出自己又多了一點溫柔，走進客房。
可是要把他放下的時候，葛羅芬戴爾卻覺得自己的皮帶上有點什麼阻力，他掙了一下，才順利把男孩放在床上的毯子裏，掖緊了被窩。直起身來，他卻意外地發現，那是一條細細的K金鍊，本來應該是環在男孩腰間的，自己沒注意，交纏上，給扯斷了。他懊惱地胡亂耙過自己的頭髮。
等他進了浴室開始準備一些應用物品，才想起來——而且是不勝欣慰地想起來，剛才在客廳裏真相大白的時候，自己的第一個反應不是伸手抓起Nikon F100或是Leica MP，而是想伸出手去，緩慢，輕柔地，真正欣賞那樣的美好。
他帶著擰乾的熱毛巾回到客房，男孩卻已經甩開了被窩，穿著襯衫的一邊肩膀與手臂都露了出來。葛羅芬戴爾重新掖緊了毯子，在床腳坐下，為他脫下沒有保暖功效的薄長襪，用熱毛巾渥了渥那冰冷的雙腳，然後再蓋好。
男孩不安穩地轉側了一番。葛羅芬戴爾重新用溫毛巾擦拭他的額頭，又給他喝了點溫水，要藉此讓他出汗。男孩沒有拒絕，但也沒有明確清醒的意識。今晚會是一個很長的夜晚。
(Leica MP及Nikon F100都是相機型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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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瑞斯特醒過來的時候，覺得自己好像睡了很長的一覺，全身很久沒動彈了似的，帶點鬆緩之後的略微僵硬。他彷彿記得，從沒點燈的房間看出去，外面的黃色燈光稍微照亮了房門口的走廊，還有自己從唇邊的杯子裏喝著溫開水。
不過現在已經是白天了，百葉窗縫露進來天光。他閉上眼，舒服地側過身，抱緊了懷裡的被子，揉蹭了一下臉頰。真好聞的味道，真暖和，跟昨天午夜的路邊完全不一樣。
想到這裏，他突然感到疑惑：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
怎麼被子上沒有Sima，像平常一樣壓得他沈甸甸的？
而且，現在陽光是從左邊窗戶進來，但自己的臥室窗戶是在右邊，左邊是衣櫃。
還有，這麼好聞的味道，是什麼——是誰？
愛瑞斯特一下子清醒了大半。他悄悄往床邊挪過去，擔心自己還會發現什麼可怕的事實。不過，至少身上的衣服都還在原處。而且自己是在一張單人床上。
可是這兒的確還有一個人。愛瑞斯特往床前看，在一張打開的睡袋上，先注意到披散在背後與枕邊的金髮——再細看，從那毯子下的身材、露在外頭的手臂及肩背來推斷，應該是個「他」；這個高大的他，正像很多小孩兒習慣的那樣趴睡著。
地上還有個洗衣盆、裏頭擱著條毛巾，旁邊有個保溫瓶。
在自己認識的人裏，確定只有瑟蘭督伊有這樣的頭髮。可是他不可能在這兒呀，在這個陌生的房間裡。
一時之間，愛瑞斯特沒了主意，只好往後平躺下來，身下的床墊隨著微微吱一響。
唰一聲，他還沒反應過來，忽然床邊多了一個人；愛瑞斯特像隻碰上了大龍蝦的迷你寄居蟹，倏然縮進毯子裡，只露出眼睛以上，盯著對方瞧。
他看見，這個人本來一骨碌靠緊在床前，接著卻又往後拉開了一點距離，一手扶在床邊，另一手掠開臉前的亂髮。
呃，在Queen of Desert，還有Velvet Goldmine那邊，他們說的，那種「不羈的、迷人的、又不會過於粗獷的」美男子，是不是就像這樣？
其實愛瑞斯特不太懂得他們的標準。不過他看著半跪在床前的這個人，英挺的額頭與眉峰下，那雙還沒怎麼清醒的深藍色眼睛，先是默默地對看著自己，接著很快地微笑了——那樣溫暖的微笑是先從眼睛裏笑的，帶起了眼角細細的紋路。唇角溫柔而帶點俏皮，正好襯著陽剛的下顎。
愛瑞斯特半張臉躲在毯子下，也不禁微微笑了，卻又忽然感到困窘，垂下了眼簾；為什麼自己會在病了一夜、頭沒梳臉也沒洗的情況下，跟這樣的一個人第一次見面。
「覺得好點兒了？」
晨起微沙的男中音，大方而善良，有一點點清脆的口音，聽在愛瑞斯特敏感的耳朵裏，覺得很好聽。於是他又抬眼看了一眼，同時對自己這種小家子氣的舉動感到羞愧，趕緊開口欲答，卻發現自己說不出聲音，忍不住咳了一聲，接著無法抑制地又咳了起來。
「慢慢來。來，喝水。你昨晚高燒，喉嚨腫了。」
愛瑞斯特順從地讓對方扶起自己，然後從送到唇邊的杯子裏喝著溫開水。他知道，昨夜是誰餵他喝水了。
才喝了溫水，愛瑞斯特又覺得鼻頭發熱，想擤鼻子。天啊，難道今年自己真的這麼不乖，所以聖誕節才受到這種懲罰？
正尷尬地捏著鼻頭，他萬分感激地發現那位主人已經把一盒面紙放在自己的膝上，然後回身就把垃圾桶拿了過來。
他低著頭，一張張抽著面紙，勉強維持著自己最低限度的門面，感覺到主人在床邊坐下，然後自己肩上又多了一條溫暖的毛毯。對方保持著禮貌距離，稍微靠過來，為自己在胸前與身前拉緊了毯子。愛瑞低頭看著對方穿著T恤的胸口，恢復通暢的呼吸嗅到了那種好聞的味道，在這條新毯子上，還有這個人的周圍。
「好了好了，沒事。我去倒水來。你休息。嗯？」溫柔商量的語氣，讓愛瑞斯特下意識地抬手掠了一下鬢邊的散髮，點點頭。
主人出了房門，愛瑞斯特這才抬起眼來，環視四周。這兒像是個書房，但是非常空曠簡易，沒有任何裝飾。床腳有張L型的書桌，上頭放了電腦螢幕等等，還有幾個小開本的速寫簿。最吸引愛瑞斯特的，當然是右邊靠牆一個小書架，以及桌上的幾本書。他不無訝異地發現，書籍雖然數量不多，卻包含了幾種不同語文的著作，他再往床邊靠過去細看，主人卻已經進來了，在床腳坐下。
「要現在喝嗎？」他微笑問道。
愛瑞歉意地看著他，搖搖頭。
「對不起，剛才沒想到。」他轉身從桌上拿過來一疊拍簿紙，一支筆，遞過去。「這個可以嗎？」
愛瑞感激地接過來，朝著他微微一笑。
對方似乎是放鬆了，笑著呼了一口氣，伸手梳過那樣燦爛的金髮，然後看著愛瑞斯特，幾乎帶點靦腆地說：「我是葛羅芬戴爾。我的朋友叫我芬。」
愛瑞斯特含笑在紙上很快地寫著。葛羅芬戴爾挪了過來，坐在他旁邊讀著；他的字跡非常瀟灑漂亮。
「愛—瑞—斯特。愛瑞。」葛羅芬戴爾說著抬起頭，看著身邊的他，笑了，又說了一次。「愛瑞。很高興認識你。」
愛瑞笑瞇了眼睛，彎彎的，點點頭。
「我是昨晚回家的時候在路上看到你，差不多快昏倒了。本來想送你去醫院，可是你說討厭醫院。」
愛瑞皺了皺鼻尖，表示的確很不喜歡，然後又轉過臉來對著芬一笑。芬朗聲笑了。愛瑞發現自己也很喜歡他的笑聲。
「我不知道你住哪兒，也沒有電話號碼，只好把你帶回來。我不知道你是否對藥物過敏，所以沒敢給你吃藥，只能給你喝水，還有一點粥。到天亮，你的燒開始退了。」
說著，葛羅芬戴爾伸手試了一下愛瑞的額頭，卻又突然想起來這個動作似乎太親密了點，趕緊說了聲抱歉。可是愛瑞蹙起眉搖搖頭，很不以為然，然後在紙上繼續「說話」，感謝葛羅芬戴爾的照顧。
「不，你沒事了就好。」芬看著他，微笑著說。愛瑞覺得自己在毯子底下有點兒熱，微微低下了雙眼。然後又繼續寫，解釋自己昨晚下了班，想起該去通宵營業的超市買點東西，結果半路上撐不住了。
「喔對了，是不是該通知你的父——家人？」葛羅芬戴爾下意識裏就是覺得他還是個孩子，差點脫口而出該通知「父母」；而且，昨夜照顧愛瑞的時候，雖然他不清楚愛瑞喃喃的是什麼語言，但是他確定愛瑞曾經喚了幾次「爸爸」。
愛瑞睜大了雙眼，趕緊在紙上寫下指示。
「好，別急，我去打電話給你的這位朋友……伊羅何？」愛瑞點頭，確定是這個名字。葛羅芬戴爾看著他懇求的眼神，忍不住抬起手輕輕撫摩了一下他的頭，安慰他。「你要不要吃東西？或是先洗個澡？」
愛瑞停了會兒，然後稍微遲疑地、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在紙上寫了「都要」。
葛羅芬戴爾呵呵笑了一聲。「沒事的。你身上的衣服睡了一夜大概不舒服。我去找衣服給你，然後打電話。」說著站起身。
愛瑞不解地看著他略低著頭，思索著什麼似的抿著唇，清了清嗓子，很快抬手梳過自己的頭髮，然後轉身走了出去。
(「Las Vegas」的意思就是「黃金」。那個城市也的確是在沙漠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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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瑞留著神，慢慢走出浴室。他看見葛羅芬戴爾背對著，站在小廚房的爐台前面，已經換了一件合身的海軍藍T恤，襯著他的頭髮，特別有神，下面則是泛白的牛仔褲。愛瑞愈走近，就發現他比自己高大得多，修長而雄健。
葛羅芬戴爾聽見後面的浴室門響，不一會兒，旁邊多了愛瑞，好奇地探頭過來看著他攪著的那鍋粥。他低頭看看愛瑞，笑說：「餓了？」
葛羅芬戴爾發現，愛瑞罩著這一身寬垮得不像樣的衣服——自己的衣櫃裏尺碼最小的襯衫、長袖運動衣還有運動長褲——有個極大的壞處：讓人想再把他一件一件脫下來。
不過，葛羅芬戴爾認為，即使自己這輩子有這種天大的好運，恐怕還得耐心等待。就像在昨夜，自己一次次為愛瑞抹過額頭與眉眼，等著他睜開眼睛。終於，剛才在房間裏第一次照面，他才看見，自己等待了一夜的那雙眼睛，是黑色的；襯在那張美皙端正的臉上，顯得格外與眾不同。
這輩子，葛羅芬戴爾看過——真正「看」過的臉孔，難以數計。對自己這種金髮碧眼所謂雅利安人的長相，說實話，他認為挺無趣。也許因為從小長成的環境，他對那種融合了不同民族與血統的臉孔特別敏銳，特別有興趣。從那樣的臉上，彷彿可以追索出古來東西民族與文化遷徙交流的所有歷史。愛瑞的臉，甚至那細緻柔順的身材，就是這樣，一般歐美人所說的「異國風情」。葛羅芬戴爾不禁對他的家族淵源感到好奇。
此刻，那雙溫潤的黑眼睛，正期待地看著他。他想像，從那雙杏仁兒貓眼一般微微上挑的眸子裏，自己看見的「我想吃」，有其他更豐富，更……有趣的意涵。
只不過，愛瑞到底多大歲數？看起來可以確定已經過了十六，要是沒有——葛羅芬戴爾想著都打冷顫，深刻檢討自己內心最黑暗的角落。他希望不需要等上好幾年，才能等到愛瑞滿十八歲！自從自己脫離了那個年齡以來，就再也沒跟這樣年輕的人有來往了。要是愛克在，一定把他的窘境引以為樂，取笑個不了。
葛羅芬戴爾看到愛瑞充滿希望又拘謹地瞟了鍋子一眼。「雖然你說沒有什麼不吃的，我還是自作主張了。清淡點，嗓子好得快。」
愛瑞抬起頭，朝著他一笑。他放心了。現在要等待的是，愛瑞美妙的嗓音恢復過來——無庸置疑，這麼一個人兒的嗓音一定是美妙的。
「我打了電話，你的貓很好，別擔心。那位朋友說現在就出發來接你。大概二十分鐘。」
愛瑞的朋友「們」——對，有兩位，說話聲調一模一樣，彼此搶著講電話，語氣卻差別很大——顯然都很關心他。不過直到最後葛羅芬戴爾也沒搞清楚，除了伊羅何，另一個是誰。
葛羅芬戴爾看著愛瑞的表情先是放心，接著訝異，到了最後抿著唇，看來有點兒……失望？嗯，自己得好好把握這二十，不，十五分鐘。
「來，先吃東西。粥裏有蔬菜和雞肉。桌上的蘋果泥也是你的。抱歉，我的方法不怎麼……傳統。家族習慣。」
愛瑞抬起眼睛，稍稍挑高了眉毛，是詢問的表情。葛羅芬戴爾忍不住笑了。
「我父母是60年代的青年，你知道我的意思吧。所以我也是被這樣『非傳統』帶大的。」
愛瑞狡黠地看了葛羅芬戴爾一眼，比出當年流行的反戰手勢，又回手很快在鬢邊抿了一下，模仿簪上一朵花兒的姿態。葛羅芬戴爾實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愛瑞得意地對他眨了眨眼，這個男孩子，簡直可以不用聲音說話。
葛羅芬戴爾盛出了兩碗粥，愛瑞很快從水槽旁的碗籃裡選了兩把調羹，然後端起碗，送到餐桌上。
從小，當爸爸準備晚餐的時候，自己就喜歡這樣蹭在旁邊，順便先嘗為快。現在這樣蹭著幾乎是陌生人的芬在爐台前轉，居然也沒覺得怎麼彆扭，真不知怎麼回事——哎，芬煮的粥好香！
兩人都坐定了，愛瑞按捺著，淺嘗了第一口，與葛羅芬戴爾相視一笑，連著吃掉了半碗，可是舉動依然保持著教養。葛羅芬戴爾懷疑，這麼一個年輕人，半夜裏穿著那樣的一身，到底是從哪兒下班？ 說到這個，他才想起來那條斷了的鍊子。
「呃，愛瑞。」愛瑞專注地看著自己，他卻又感到不好意思了，撓了撓頭。「你的鍊子，被我不小心弄斷了——昨天送你上床的時候。」
愛瑞聽了，只是搖搖頭一笑，表示無所謂。可是接著想到，難怪剛才自己覺得接近葛羅芬戴爾很自然，因為昨夜他照顧自己的時候，動作難免親近一些；那麼，自己的腦子不記得的，身子倒是記得了？想到這裏，他紅了臉，提醒自己別再往下想。
葛羅芬戴爾看到愛瑞的表情忸怩，無端感到自己好像暗地佔了人家便宜似的，慚愧起來。愛瑞卻以為他還在為了弄斷鍊子而內疚，於是伸過手去，輕輕拍了兩下他放在桌上的右手，同時向他微微笑著。
葛羅芬戴爾也笑了，稍微轉過手腕來，握了握愛瑞的手指。跟昨晚不一樣，是溫暖的。
正在此時，門鈴響了。葛羅芬戴爾暗自嘆口氣，向愛瑞微笑了一下，起身去開門。
門開處，一位長挑的二十來歲青年，穿著黑色皮外套，紮起的頭髮跟愛瑞一樣是黑色的，可是臉型五官與愛瑞不同，而是俐落英挺的稜角。他的一雙灰眼睛炯炯有神，銳利地檢視著面對面站著、比自己還高了一點的葛羅芬戴爾，一面問：
「您好。您是葛羅芬戴爾剛多林先生？真是麻煩您了，我是伊萊丹瑞文戴爾，來接愛瑞的。」咬字清晰，語氣有禮，卻又暗含焦慮，好像恨不得一把推開他拉了愛瑞就走似的。
葛羅芬戴爾毫不退縮地與這個伊萊丹對視三秒，然後才將對方讓進門。「幸會。請進，他正在吃午飯。」
伊萊丹審慎地踏進大門，葛羅芬戴爾看到，他同時已經把自己簡陋的客廳一眼鑑定完畢，然後看見了坐在餐桌旁的愛瑞，先是放鬆地展開了眉頭，緊接著卻又狠狠地擰了起來，大步走了過去。
愛瑞還沒來得及站起來，伊萊丹已經按著他的肩頭，彷彿不敢相信一樣，上下看了兩次，問道：「你穿的誰的衣服？」說著唰地轉過來盯住一旁的葛羅芬戴爾，幾乎斷定就是這個無賴欺負了愛瑞，「這怎麼回事？！」
葛羅芬戴爾感到的好奇多於惱怒：到底這都是什麼人對於愛瑞的清白如此敏感？不過看著這個臉罩寒霜的伊萊丹，葛羅芬戴爾也暗暗準備好了架勢，提防他二話不說，一拳揮過來。
愛瑞坐在那兒，望天轉了轉眼睛，然後拉住伊萊丹的雙手，讓他低頭看著自己的臉。
「沒事！」愛瑞盡了最大的力量，用氣音說道。
伊萊丹轉頭又看了葛羅芬戴爾一眼。葛羅芬戴爾為愛瑞解釋：「他燒了一夜，本來穿的衣服剛才洗澡換了。」
愛瑞很不高興地盯著伊萊丹。葛羅芬戴爾不等他倆誰說話，就說：「你們先談一會兒。」接著走開了。
他正在整理客房，伊萊丹出現在房門口，低頭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和緩了。「非常對不起，剛多林先生。剛才我太衝動失禮。而且，我要感謝你照顧愛瑞。如果沒遇上你，麻煩就大了。」
葛羅芬戴爾站起身，微微一笑。「沒事。事實上，我很高興愛瑞有這樣關心他的朋友。他說他在這兒沒有家人。」
伊萊丹沒忽略房間裏的單人床、地上的睡袋、昨晚的雜物等等。聽見他這樣說，點了點頭。
「我們視愛瑞如兄弟，家父也把他當成最小的兒子。昨夜我聽說他不舒服，打電話去卻一直沒人接，趕去一看根本不在家。你可以想像我們有多焦急。他對這裏還不熟，而且又是這麼……討人喜歡的孩子。」
說著，他特別看了葛羅芬戴爾一眼，好像是強調自己的言外之意。
葛羅芬戴爾了解地點點頭。如果愛瑞是他的，呃，如果是跟他有什麼關連的，過了晚上七點自己都不會讓他獨自出門。
他站起身，愛瑞卻來了，沒理會站在門邊的伊萊丹，逕直過來牽住他的手就往外走，把他領到餐桌旁重新坐下。他發現，愛瑞已經為自己又盛上了粥，小烤箱裏的麵包片也裝盤擺好，還沖了熱茶。
葛羅芬戴爾幾乎是羞澀地微笑了，向愛瑞喃喃了一句謝謝。愛瑞把自己的椅子拉過來，不再坐在他對面，而是坐在他的左手邊，滿意地看他喝茶，依舊晾著伊萊丹不管。
葛羅芬戴爾畢竟想起自己的主人身份，請伊萊丹入座，倒了咖啡，還切了聖誕蛋糕來。可是愛瑞與葛羅芬戴爾兩人的紙筆談話密切得讓他插不下去——愛瑞精乖地不讓芬說話，只能寫，免得被他偷聽。社交場上八面玲瓏的伊萊丹可是很識相的，乖乖捧著咖啡坐到客廳去。
客廳裡很簡單，沒有擺設，沒有裝飾品，沒有電視，有兩張聖誕卡，矮几上跟地上放了一些書。伊萊丹看看，連彎彎曲曲的阿拉伯文都有，這下好，難怪這兩個這麼投契。幸好現在愛瑞一時還無法說話，不然連過了今晚平安夜都出不了這個門。
不過，真看不出這個葛羅芬戴爾做的什麼行當，伊萊丹納悶，忽然覷見矮几上的一個小置物盤裡，露出一張識別證。「Bellagio Las Vegas」。
「對不起，我到外頭打個電話。」伊萊丹站起來，對主人說。
五分鐘後，他滿意地回來了，重新坐下，盤算著。
葛羅芬戴爾雖然捨不得，但是不好意思耽誤伊萊丹的時間，於是跟愛瑞建議，是不是先回家，有空再見面。愛瑞看到這一句，很高興地答應了，於是去換衣服準備回家。
當他手臂上搭著毛皮大衣，穿著昨晚那一身，走出客房的時候，坐在客廳裡的伊萊丹倏然瞪大了眼睛，緊盯了幾秒鐘，然後轉過頭，不可思議地打量著葛羅芬戴爾。
葛羅芬戴爾知道，他那個表情，不是懷疑他是個聖人，就是性無能。他微笑著聳聳肩。
葛羅芬戴爾送客到門口的時候，伊萊丹與他握手，心裏做了決定，問：「你今晚一人過節嗎？我代替家父邀請，到我們家來。很輕鬆的場合，都是親友。」
伊萊丹感覺到，身邊的愛瑞興奮地摟住了自己的手臂。他暗暗微笑。
這倒在葛羅芬戴爾意料之外。「謝謝，我真的希望能去。可是我已經答應同事今晚調班了，因為反正我一個人。」
葛羅芬戴爾的確感到非常惋惜，他低頭看著愛瑞失望的臉，忍不住牽住了他的一只手，對他笑了一笑。
「啊，真是。」伊萊丹停了一下，從外套口袋拿出黑色的名片夾，抽出一張名片來，遞給葛羅芬戴爾。「這是我工作的地方，事實上，可以說是我們全家工作的地方。還不錯。有空請來看看。」
葛羅芬戴爾一看名片——天，Las Vegas的街巷間真是什麼都找得到、什麼都遇得上：「Velvet Goldmine」，Sin City最出名奢華的男同性戀酒店。那一刻，他實在不知該如何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
他很快抬起眼睛看著伊萊丹，對方依然一臉正經，彷彿他的這個家族企業是教會團契。愛瑞依舊靠在伊萊丹旁邊，唇邊含笑，一雙眼睛期待而無邪地看著自己，整齊光澤的黑髮乖乖披在50年代千金小姐的毛皮大衣領上。
「非常謝謝。我一定會去的。」葛羅芬戴爾真心誠意地告訴他倆。
伊萊丹似乎非常滿意地點頭，帶著愛瑞轉身告辭。出了門，愛瑞忽然又回過來，掂起腳很快擁抱了他一下，然後趕到前面去。伊萊丹回過身來，朝著他眨了眨右眼，跟著愛瑞走了。
葛羅芬戴爾關上門，呼了一大口氣，自顧自地微笑。
他走到餐桌旁，拿起愛瑞說話的本子看著，突然振臂發出勝利的一聲大喊，在原地呼地轉了一圈。
紙上一個號碼，然後，「打電話給我。」
(愛瑞模仿的是60年代反戰青年，以Flower Children自稱......天，這個世界真進步到這樣，我連這個也得解釋了，雖然60年代我自己也還沒出生呢，這個得聲明。Bellagio是Las Vegas有名的豪華賭場旅館。)
******
「愛瑞，現在是十二月二十五日下午。我收到瑞文戴爾先生——我想是伊萊丹的父親送來的節日禮籃。剛才打電話給伊萊丹，他說你在他們家，還在休息，我想也是這樣。不過還是打電話來了，希望你回家後可以聽見。」
說了這一段打好腹稿的留言，而且明明是對著一個機器說話，葛羅芬戴爾卻還感到捨不得放下，他不自覺地很快一手梳過頭髮，想起來要對愛瑞說什麼。
「喔，剛才我幫隔壁太太看孩子，那個紅鼻子馴鹿魯道夫的卡通，我現在才知道在美國每年聖誕節都播。那小鬼七歲，今年是他記得的第三次，我這才第一次，把他得意得滿地滾。」葛羅芬戴爾說著撓撓頭。「嗯，就這樣，這就是我的聖誕節。你好好兒休息，我再打電話給你——喔，我喜歡那個卡通。」
***
「愛瑞，今天覺得好點了嗎？」葛羅芬戴爾停了一下，繼續低聲對著電話那一頭的答錄機坦白。「我這次離開家的時候，相機都沒帶。因為我想重新用肉眼看，沒有任何照片當作輔助的那樣看，用記憶看。
「不過現在我更貪心了，我想知道你的聲音，把你的聲音也記起來。」葛羅芬戴爾說著呼出一口大氣。「不不，別急。天氣又冷了，你要保重。希望你還在伊萊丹家裏休養，有人照顧你。我明天再打來。」
***
「愛瑞，今天怎麼樣？」葛羅芬戴爾微笑著說。「今天我休假，做了一件很滑稽的事。我想你去的超市應該就是前面那家Vons。我上午在你走的那條路上晃了兩次，在超市裡慢慢繞了兩圈，最後抓了個特大包Cheetos出來；下午又去，這次是一把花。你喜歡深紅色的玫瑰嗎？配你的頭髮很漂亮。」
說著，他伸出手去，在指間輕輕撫摸著如絲絨的玫瑰花瓣。
「愛瑞，明天我再打給你，好好兒休息，晚安。」
***
「愛瑞，你好嗎？——」葛羅芬戴爾按照三天來的習慣，往愛瑞的答錄機裡留言，忽然聽見另一頭傳來輕敲的喀喀聲。葛羅芬戴爾楞了一下。「愛瑞？」
對方傳來一點輕輕的氣音：「是的。」然後又敲了一下。
「還沒好？」葛羅芬戴爾略感驚訝。「你這次真的很嚴重。不不，不要用氣音，對嗓子不好。」
愛瑞輕敲了一聲。
「你這幾天在伊萊丹家裏都好？」
一響。
「聽見留言了？」葛羅芬戴爾不太好意思。
果然傳來愛瑞的輕笑聲。又一響。
「好，等你全好了，再盡情取笑我。」
葛羅芬戴爾預期愛瑞再輕敲一下，冷不防聽筒裡傳來一聲模糊的「喵」。葛羅芬戴爾楞了一下，問道：「呃，貓咪你好？」
一聲隱約的輕笑，然後又是「喵」。葛羅芬戴爾不知道到底是愛瑞淘氣，還是他真的讓那隻貓來聽電話，只是呵呵一笑。
「乖貓咪，讓愛瑞聽電話。」停了會兒，葛羅芬戴爾繼續說：「愛瑞，不知道除夕夜你有什麼計畫？如果到時候你好了，可以見面嗎？」
微微的氣音回答：「好！」
「嗯……」葛羅芬戴爾想了一下。「那麼我明天安排好了，再打電話給你？」
愛瑞停了一下，然後一聲輕敲。
「好，我不吵你了。你要照顧自己，好好兒吃飯、休息。很快就再見了。」
輕輕的「啵」一聲，彷彿是拋了一個飛吻的聲音，然後一樣輕輕掛上了。
接下來的整個晚上，葛羅芬戴爾的臉上都帶著那個淺淺的笑容。
***
第二天上午，他起床之後走進客廳，發現大門下頭一張米白色的信封，於是打開來看，一張米白色的信紙，上頭是這幾天葛羅芬戴爾早已看熟的字跡。
「親愛的芬，
我差不多快好了，可是不想用恢復中的聲音跟你說話，真不好聽。我才沒有取笑你的留言，正好相反……總之，謝謝你打電話給我，而且每天都打，我很高興。
除夕夜我一定可以出席，而且我已經計畫好了，你可別又代班，我很想見你！請你當天晚上到Velvet Goldmine去，跟帶位的人說愛瑞在七號桌等你。我從九點就在，看你何時下班就來；可別過了午夜，那就只剩南瓜跟小老鼠了。
伊萊丹跟伊羅何的父親要我回去繼續住，直到完全恢復。所以接下來幾天我跟Sima還是不在家。你先別打電話給我，準備好除夕夜見面。請你打電話給伊萊丹，確定收到這封信了就行。我比你幸運，把你的聲音記得牢牢的，這幾天一直想，一直想。
我喜歡深紅色的玫瑰，也喜歡紅鼻子魯道夫的卡通片。如果你的特大包Cheetos還沒吃完，恐怕Sima樂意代勞，只是我不准，太鹹。而且那樣就搶走我的份兒了。可是現在我還不能吃，討厭。
想念你的，
愛瑞」
葛羅芬戴爾馬上按照愛瑞的指示，確定了約會。
「歡迎！沒問題。我馬上打電話回家。」伊萊丹一口答應。「芬，你知道你有多幸運？」
「相信我，這幾天我每天都在想這個問題。」
伊萊丹爽朗地大笑。
******
葛羅芬戴爾強忍住天快塌下來的焦急，專心開車。本來自己在十一點之前就可以走了，天殺的那個所謂「社交名媛」的五星連鎖飯店女繼承人灌多了香檳，一個輪一個地把那些男人領到別的房間去不算，還在那什麼鬼「貴賓區」借酒裝瘋，鬧起場子。葛羅芬戴爾本來滿心要朝著那個該下放到以色列轟炸區的潑婦、還有一旁陪笑的上司一句吼回去，你們愛回家去搞自己或互相搞，都不干我的事，就是誰也別來煩本大爺！可是看著周圍焦黃了臉的同事們，還是不忍心，出頭為他們哄平了場面，距離午夜只剩下不到四十分鐘了！
葛羅芬戴爾就差點沒一路脫換著衣服進了更衣室，虧得同事幫忙，先為他把車開了出來，他跳上就走。除夕夜的大街上車水馬龍，幸好他事先研究過，走小路抄捷徑，一面又空出手來打電話給伊萊丹，可是一直沒人接。
他來不及穿上皮外套，在這涼意頗深的沙漠之夜，只穿著一件貼身的鐵灰色短袖襯衫，卻急得滿頭大汗。到了Velvet Goldmine的停車場，他已經連看錶的勇氣都沒有了，只是暗自祈禱午夜交會的那陣煙火可千萬還別響！
衝進Velvet Goldmine的大門，他眼裡根本沒看見，門裏帶位的招待已經追上來告訴他：「進去右手樓梯往上！」葛羅芬戴爾喊了一聲謝，一面往裡跑，後面還聽見對方又加了一句：「再不來，巴望著遞補的多了！」
地面層挑高的大廳，五光十色，滿滿都是人，葛羅芬戴爾向樓梯口擠過去的時候，麥克風一個男聲已經開始倒數，接著就是猶如五雷轟頂的一聲：
「5！」
葛羅芬戴爾總算上了樓梯，往上衝。
「4！」
二樓圓廊的人不像一樓那樣多，但還是都站著，葛羅芬戴爾很快往前穿行著，尋找愛瑞的身影。雖然他比其他人都高，但還是沒看見愛瑞的臉，或者是想像中應該披在背後的黑髮。
「3！」「芬！」
葛羅芬戴爾還沒確定，接著又來了，這次不止一個聲音，而是兩三個：「葛羅芬戴爾！」
他篤定地趕快朝那個方向過去，看見伊萊丹與另一位身量相仿的青年站在圓廊的扶手旁，兩人的中間正環護著愛瑞，三人都已經轉過身來，面對著自己。
「2！」
愛瑞看見他終於找到了自己，笑開了臉，興奮期待地張開雙臂，雖然葛羅芬戴爾還聽不見他的聲音，但是知道愛瑞正鼓勵著他：「快！」
「1！」
他一突破人群，愛瑞便蹦上來環住他的頸項，貼著緊緊抱了一下。
「新年快樂！」
「愛瑞，新年快樂！」「新年快樂，親愛的芬！」
葛羅芬戴爾與愛瑞相視而笑，兩人的臉上都帶著興奮的紅暈。也許是因為習慣了這個風俗，也許因為剛才一路的腎上腺素分泌過高，現在還控制不住；或者，根本就因為從初見面的那一晚，葛羅芬戴爾就一直想要這麼做，總之，毫無預警，他低下頭去，吻住了愛瑞嫣紅的雙唇。
嗯，嫣紅，而且溫暖，細膩，有種隱約的香氣；最讓葛羅芬戴爾的一顆心都要暖和地融了，就是愛瑞雖然一開始訝異，但是依然溫柔地依順了葛羅芬戴爾，手臂慢慢地扶上了他的背與腰。
再抬起頭的時候，葛羅芬戴爾才望見在愛瑞身後不遠，伊萊丹微笑著向他舉起了香檳，眨了眨右眼，而他只顧得了自己臉上那個傻氣的笑容。葛羅芬戴爾再一看，剛才站在愛瑞另一邊的那位青年，現在與伊萊丹在一塊兒，顯然和他是同胞雙生的兄弟，就是伊羅何了；兩人打扮也都相同，好像偶像電影裡美化了的十五世紀海盜：黑色長髮紮起來，深紅色的襯衫，黑色低腰緊身皮褲，同樣黑色的長靴。伊羅何朝著他點頭微笑，然後跟自己的兄弟肩並肩下樓去了。
葛羅芬戴爾看愛瑞，愛瑞依然低著頭，微微靠在他身前，半掩著雙眼，一會兒才抬起來，臉上猶帶紅暈。
「他們走了。」葛羅芬戴爾低聲告訴他，同時撫摸著他的肩頭，好讓他知道，自己並沒有任何調侃的意味。
愛瑞點點頭，然後牽著他的手，在圓廊靠牆的一個環形廂座坐下。桌上有剛才準備好的兩杯香檳，愛瑞遞過去一杯，兩人微笑著喝了一口，這才完成慶祝新年的儀式。讓葛羅芬戴爾安心的是，愛瑞既然可以在這種地方出入，也可以喝酒精飲料，那麼可以確定已經滿十八歲了。
「愛瑞，對不起，我幾乎遲到了。工作上臨時有事。」葛羅芬戴爾稍微握住了身邊愛瑞的手。
「我本來擔心你出了什麼事，不過還是準時出現了，一切都很完美。」愛瑞偏過頭來，看著他，忍不住說：「而且沒有南瓜跟小老鼠。」
葛羅芬戴爾終於可以靜下來，聽愛瑞的聲音，樓下大廳開始跳一支慢三步的舞，他完全沒注意。愛瑞的嗓子，果然是清暖的，聽著特別感到心裡亮了起來，好像他在遠遠的草原上、或是晶瑩的雪地裡呼喚著葛羅芬戴爾一樣。
「嗯，我的王子，依然是甜蜜的王子，而且終於能說話了。」葛羅芬戴爾看著愛瑞的眼睛，輕聲說道：「我一開始想的就沒錯，我喜歡你的聲音。」
愛瑞微笑了。低下頭去。
這種半環形座位有個好處，就是可以肩倚著肩，促膝而談，只是必須半轉過身。於是葛羅芬戴爾曲起一腿，放在座位上，向左邊轉過身去，好面對著愛瑞。
從跑上來到現在，葛羅芬戴爾的注意力才稍稍放到愛瑞的裝扮上。剛才他只是一直覺得愛瑞的周圍彷彿毛茸茸、白飄飄，好像有羽毛或是毛皮。原來，白飄飄的是用緞帶繞繫在愛瑞肩上的一對白羽毛翅膀，長度大約蓋過了他的後背，直到腰下。可是坐下之後嫌麻煩，愛瑞很快拆掉了，然後轉過身來，索性連雙腿都收了上來，偏著腿坐著，親密地與葛羅芬戴爾膝碰著膝。
葛羅芬戴爾看著愛瑞，正忙著安排從左肩披下來的一條白貂皮長披肩呢。氋毧的毛皮下，他終於注意到愛瑞穿的這一身是什麼——或者從另一個角度而言，也可以說他注意到愛瑞「沒」穿的是什麼，不過這樣來說，就太多了。
愛瑞苗條的上半身，本來後有翅膀，前有貂皮披肩，還不太顯眼，但是現在看來除了披肩，顯然是裸著的。下身是一件與那夜相似的，短到腿根、低腰低到露出肚臍眼兒的絲絨短褲，不過這件是象牙白色的。一雙長腿從大腿往下，裹在象牙白蕾絲長襪裏面，剛才縮起雙腿的時候，蹬掉了一雙腳尖上綴著一蓬白羽毛的高跟拖鞋——難怪吻愛瑞的時候，覺得他比自己記憶的高了點兒。最讓葛羅芬戴爾張大了眼睛移不開視線的，是愛瑞腰上一圈同色的蕾絲吊襪帶，垂下來，一左一右地夾住了大腿上的絲襪。
葛羅芬戴爾對女人沒有興趣。然而這一身女人的性感內衣穿在愛瑞身上，他卻感到無比高昂的興趣。
愛瑞擺放好了披肩，抬起頭，看見芬的神色，又羞得微低下頭去。
「這是……你今晚的化裝舞會裝扮？」葛羅芬戴爾也低著頭，半抬起雙眼看著愛瑞。他忍不住伸手摸摸愛瑞腿上的放著的毛皮披肩。
「不算是。這是我當活動布景的戲服。」愛瑞笑了。「我當小天使。」
「喔，所以你有翅膀。」芬把愛瑞的雙手握在自己手裡，端詳著。「那麼那天的呢？紅色短褲？」
「那天我是聖誕老公公的雪橇馴鹿之一，Vixen。（註：這個字本來的意思是小雌狐，可以用來形容女人。）」愛瑞笑開了臉。「只是跟著其他人唱唱跳跳。」
葛羅芬戴爾想，該不會從小沒什麼機會過聖誕節的，除了自己還有愛瑞？或許大家都把他當小傢伙，習慣了。不過說到這個，那天伊萊丹憑什麼火冒三丈？他們自己倒在這個地方把愛瑞打扮得這樣！
「誰幫你打扮的？」葛羅芬戴爾忍不住問，一面微笑讚美：「非常好看。很適合你。」這絕不是假話，只是他發現自己對於別人也能任意欣賞愛瑞感到不滿意。
愛瑞很高興芬喜歡自己的裝扮。「是瑞文戴爾先生，伊萊丹跟伊羅何的父親。你可以看到，他在那邊，」說著他微微舉手往樓下前方左邊一指，「黑色長捲髮，穿香檳色緊身晚禮服的。」
「喔。」葛羅芬戴爾很快看了一眼，然後向著愛瑞笑道：「晚點去跟他打招呼。」
「你這樣也很好看。」愛瑞伸手拍拍他的胸口。「剛才我在等你，你一進大廳，我就瞧見了。」說著似乎是靦腆一笑。
「謝謝。喔，我帶了東西給你。」說著，葛羅芬戴爾把自己的皮外套拿過來，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巴掌大小、米白色與金色圖案的包裝紙包裹的扁盒兒，還有一朵長莖深紅色玫瑰。
愛瑞微笑著，先抱了他一下，才接下禮物。花兒接受了一吻，先放在桌上，然後細心打開盒子，裏面是一條細細的K金腰鍊，跟被芬弄斷的那條一樣，是平的，不過扣環上又垂著一條短鍊，尾端墜著一片不過指甲長的迷你翅膀，也是K金的。
「多漂亮啊！我真喜歡！」愛瑞握住了芬的手，看著芬的眼睛，認真地說：「可是那真的沒關係。」
「不，你喜歡才重要。我在店裡看到這個翅膀的時候，就想到那天的你。」芬很想摸摸愛瑞的翅膀，好像那就是他某種特質的外顯。不過，當然了，他只是溫柔地撫摩著愛瑞的肩頭，頸項。愛瑞不自覺地靠過去。
「謝謝你，芬。」愛瑞又喃喃了一句，臉上的笑意像漣漪一樣，一圈蕩開了，又一圈。「幫我戴上？」
葛羅芬戴爾接過鍊子，張開手臂，把愛瑞環起了一圈，然後在身前連結。葛羅芬戴爾低著頭，強迫自己專心在那個細小的扣環上，試了幾次才扣上。他讓那個墜子垂在愛瑞的腰前，愛瑞很滿意地低頭鑑賞了一會兒，才重新看著他。
「那麼，你的新年禮物呢？我該想到的！」愛瑞說著皺了一下鼻尖。葛羅芬戴爾已經知道，這是他表示不滿意、不喜歡的動作。
葛羅芬戴爾稍微搖了搖頭，看著愛瑞，告訴他：「我已經得到了。」
愛瑞先是狐疑地偏著頭，看著芬的一雙眼睛只是瞧著自己，才領悟過來，往旁邊轉過身去，手指在修長的香檳酒杯上描畫著，卻又忍不住低聲說：「那麼，打開禮物恐怕還沒這麼快呀。」
葛羅芬戴爾呵呵笑了。「可是，在新年的第一刻，我聽見的第一個聲音，是你喚我的聲音，我的第一個吻，是來自你的唇。這不就非常好了，以目前的情況來說？」
說著，他把愛瑞描畫著酒杯的手牽過來，在自己的手心裡暖著。
「我的新年希望呢，就是希望今年能有更多一樣甜美的吻。」葛羅芬戴爾吻了一下愛瑞的指尖，讓他不禁依順地轉過來，靠近自己。
「而且，我不想吻別人。只有你。」說著，他輕柔地吻著愛瑞的指節，彷彿是要提醒愛瑞，永遠記著剛才那一刻有多美好。
愛瑞在舒適柔軟的座椅上微微扭了一下，上半身偏過去靠在靠背上，一雙腿卻不自覺伸展開來，與葛羅芬戴爾曲起平放在座位上的腿交錯著。
半晌，才低聲說：「那也是我的第一個吻……」可是卻迴避著葛羅芬戴爾的眼睛。
停了會兒，葛羅芬戴爾恍然大悟，同時卻又追悔不已，一瞬間只覺得全身發麻，簡直要急出汗來。
「我……愛瑞……如果我知道的話，」葛羅芬戴爾一手扶過愛瑞的臉側，看著他，解釋道：「我會更謹慎更重視的。我不是故意在這樣的場合——」
「親愛的芬，別急。你覺得，我對這個吻不滿意嗎？」愛瑞握住他的手，唇邊含笑。
「呃，應該沒有？」他懷著希望，看看愛瑞的神色。如果沒記錯，當時愛瑞摟住他的動作、結束之後的滿面紅暈，應該都是正面反應。此時放下了心，葛羅芬戴爾不由得回憶起剛才的吻，果真別有初嚐的滋味......
「嗯嗯，沒有。」說著，愛瑞帶著他的手，慢慢放上了自己的腿邊，然後，好像一隻小貓一樣，往葛羅芬戴爾的腿蹭上去了一點，往他身前又靠近了一些。葛羅芬戴爾終於能把手環上了他那細滑的腰，讓他幾乎靠在自己懷裡，摟住自己的頸項。
愛瑞靠在他的耳邊，低聲告訴他：「芬，我的新年第一個心願呢，就是有更多、更多，跟剛才一樣甜美的吻。」
在這樣親密的氣氛與姿勢之下，芬很自然地以唇輕柔地撫摩著愛瑞的耳鬢，感覺到他的身子在自己懷裡都熱了起來。
「嗯……而且，芬，我很貪心，這只是『第一個』願望哦。」愛瑞不自禁往芬的懷裡又靠緊了點兒，稍微偏過臉來，輕吻著他的臉頰。「接著還會有其他很多，很多……不過，還是一樣，只有你。」
葛羅芬戴爾溫柔地笑了，他稍微往前，把同樣含笑的愛瑞輕輕按在座椅靠背上，在拉斯維加斯，Velvet Goldmine閃爍剔透的燭光裡，開始實現兩人的第一個新年心願。
<完>
呵呵，寫完了。希望大家跟這一對兒一樣，從新年的第一刻就能開始實現願望！
各位知道為什麼要讓愛隆變裝嗎？ XDDDDDD
啊啊，居然在三個月半之後才想起來：忘了放上歌詞！
這首歌我很喜歡Annie Lennox唱的版本，真有銀色世界的感覺。選用這首歌的另一個原因是......拉斯維加斯根本沒有雪～～但也正因為如此，金毛芬跟愛愛相遇更顯得是wonderland的故事啦。
< Winter Wonderland > (1934)
Music by Felix Bernard, Words by Dick Smith
Sleigh bells ring
are you listening
in the lane
snow is glistening
A beautiful sight
we’re happy tonight
walking in a winter wonderland
Gone away is the bluebird
here to stay is a new bird
He sings a love song
as we go along
walking in a winter wonderland
In the meadow we can build a snowman
Then pretend that he is Parson Brown
He’ll say: Are you married?
we’ll say: No man
But you can do the job
when you’re in town
Later on
we’ll conspire
as we dream by the fire
To face unafraid
the plans that we’ve made
walking in a winter wonderland
In the meadow we can build a snowman
and pretend that he’s a circus clown
We’ll have lots of fun with mister snowman
until the all the kids knock him down
When it snows
ain’t it thrilling
Though your nose gets a chilling
We’ll frolic and play
the Eskimo way
walking in a winter wonderland
Walking in a winter wonderland
walking in a winter wonderl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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