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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04-25 19:51:22| 人氣158|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西拉雅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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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有一種力量是會讓人學會偽裝,讓人刻意隱藏自己是誰。被推上這個舞台的有時連自己都不自知,戲碼、角色、對白都在無知、無意識的狀態下發生。
我是一位六年四班的山上的孩子,在小學教育前有短暫自由的童年,一下山接受小學義務教育後,潛意識裡就被埋下了偽裝的種子,我以偽裝來融入大社會,當我偽裝得成功聽人說:「你不像山地人呢」或是「我以為你是平地人」時,我發現我會感到愉快,因為那是一種「擺脫」。
經驗告訴自己對於自己身份的表達方式,除了偽裝還有防衛,偽裝的另一層意義就是自卑,而防衛是一種民族仇恨的情結﹔讀專科的時候全校學生三千多名,就我所知原住民學生只有三個,其中一位就有如此強烈的仇恨意識。某次與同學聊天嬉戲時,一位閩南同學無意說到「蕃仔」二字,這位同胞彷彿受到極大羞辱,平時老實和氣的他,竟不發一語的抓起椅子往那位同學身上砸下,打得人家手臂脫臼,被記大過還賠了人家不少醫療費,學校因此掀起小學教科書上「吳鳳事件」的戒心──蕃仔是砍人頭、無文化的,頓時漢人同學對山地人的「刻板印象」,讓我們加強了偽裝和防衛的心態。
當兵退伍後我進到教會學校讀書,學校學生人數在一百三十位上下。在這麼多的學生裡頭,有一個女孩子吸引了我,並不是因為她長的漂亮或是怎樣,只是當我每次在校園裡遇見這位女孩時,我發覺在她的身上我感受出一種很難言喻、似曾相識的感覺,我只能說她很特別,在眾人中散發著一種與眾不同又似熟悉的氣質。
學校有三分之一是原住民學生,成立了一個以原住民學生為主的學生團契,團契成立的宗旨是「以原住民文化回應上帝的大愛/強調原住民本色化敬拜」,寒暑假都會到原住民教會作訪問,但我敏感的發覺這個團體偽裝性格是很強的﹔在一次的團契會議裡,我強烈質疑團契章程裡頭只以原住民學生為當然會員的限制,甚至規定裡說:「因為平埔族不是原住民,所以不得參與」,我認為這完全違背歷史正義原則,亦讓團契陷入一種關門自賞的封閉情境。我說平埔族跟我們一樣也是原住民,只是他們很早就被同化了﹔這就好像我們原本是一家人,只是他們很早就離開了家裡,但是不能因此就否定他們是這個家庭的成員啊!有一天他們回來了,仍然還是我們的家人啊。我的堅持終於獲得多數人的認同因而將此規定給廢除,接受平埔族也是原住民的事實。
有一晚這女孩跑來找我,「我可以參加你們的團契嗎?」她說。
「不知道呢,因為團契章程規定,只有具備原住民血統的學生才可參與,不管是幾分之幾,只要是有原住民血統的都可以參與。」我說,「以前聽說有開放給非原住民的學生參加啦,但是因為文化習慣的不同,而發生一些問題。比如說有一次到泰雅族的部落時,當地的教會信徒準備了最好的傳統食物,就是一種用小米醃的溪魚和山肉,那是只有招待貴賓時才會拿出來的食物,可能是因為飲食習慣不同,那東西味道很特殊,我們吃的津津有味,但是漢人同學卻捏著鼻子說:『這是什麼東西啊?怎麼那麼臭,好像大便一樣。』招待的主人也不好意思生氣,但從那時團契就不再讓漢人同學參加。」這女孩聽到這裡卻笑了起來。
「妳幹嘛笑?」女孩笑了。
「沒有啦。只是我吃過那個東西,很好吃,哪會像大便呢!」她笑著說,「那是泰雅的同學帶給我吃的,每次她回山上我都會要求她帶一些回來給我吃。」
「真的?連我這布農族都只能勉強吃了,妳卻會說味道不錯,嗯…?!」我狐疑的看著她。
「對啊。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喔…」我點點頭,「其實我也是原住民喔。」她輕輕地在我耳邊說。
「真的!?」我皺了眉頭。
「幹嘛騙你!我們是台南岡仔林的西拉雅人,從小爸爸就一直告訴我『咱係平埔蕃』,我們老家的族人都跟你們長的很像喔。小時後我問爸爸說『那我們也是蕃仔囉?』,他說:『對啊,妳看妳的蕃仔目兜宰影啊』。我很小就知道我也是原住民呢!」她睜著眼睛,「妳看我的眼睛是不是原住民的眼睛?」這時我才晃然大悟,原來她身上所散發的氣質是原住民女性特有的矜持啊!
在我的朋友裡頭也有幾位是平埔族人,他們大都從事草根文化工作的人,他們是在整理族譜時發現原來他們的祖先有跟平埔族通婚的事蹟,才知道自己也有平埔族的血統。但像這西拉雅女孩的情形,我是第一次碰見,我第一次遇見擁有強烈族群認同的平埔族人,而且她還是擁有一半的原住民血統,曾祖母是排灣族人。
「既然是這樣的話,很歡迎妳來參加我們的團契,因為我們都是一家人啊。」從那時她就成為原住民學生團契的一員,我想這對她而言是一種重新再找到歸屬與認同的轉折點。
寒暑假團契照著例行工作,到原住民部落教會作訪問與關懷,通常在訪問期間我們都會展演原住民傳統歌舞,這女孩在短時間內很快的學會我們高山族的歌舞,可見她血液裡原住民歌舞細胞的雀躍與沸騰,當她穿上原住民傳統服飾時,那展現出來的特殊魅力,著實令我們這些高山族吃驚。
幾次的部落教會訪問,女孩都很努力的參與,但有一天我見他神色難過,「怎麼了?」我問,女孩說:「我覺得我好像是多餘的…,」眼淚流了出來,「很多人都認為我們平埔族已經消失,已經滅亡了,每次在介紹我是平埔族的西拉雅人時,很多人的表情都是一副不相信的樣子,甚至還會有人說:我就知道原來妳不是原住民,看妳的臉就知道。還有人問我:那妳現在還會講你們自己語言嗎?沒有母語就消失了。我好難過喔,我們哪有消失…」女孩說。
「沒關係,他們是無意的,他們不懂,這不是妳的問題…,妳應是不必承擔這般傷害的。」這是歷史帶來的創傷,是環境轉變的使然。我想起我自己的成長過程中因為身分污名化而善於偽裝的歲月,企圖隱藏自己的身分,偽裝成功時我是多麼的放鬆。然而這西拉雅的女孩,卻是多麼珍惜自己西拉雅族的認同,而難過於被人家否定自己的身分,反觀自己,我感到羞恥。
「西拉雅的女孩,妳真是不簡單,我為妳感到驕傲,我相信妳們西拉雅的祖先也會因為有妳這樣的女兒而感到驕傲的,」女孩看著我,「我以前被懷疑是山地人時,我會很虛偽,彷彿逃過一劫﹔可是妳被懷疑時態度卻是完全不一樣,你會感到難過,因為你堅持妳的認同,我要向妳學習,可敬的西拉雅女孩。」
「你是這麼認為嗎?」我以微笑來肯定她,之後女孩笑了。
接受教育、接觸大環境,顛覆狹窄封閉的心智,跳脫了被制約的部落舞台思維。西拉雅的女孩讓我領略到人其實擁有一種反省、批判歷史的力量,那種力量足以讓人找回生命的價值存在,回歸自我驕傲的認同。

乜寇/2002年10月18日星期五

台長: 內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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