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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04-25 19:51:22| 人氣454|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如果生命是一種可能──菲律賓科地埃拉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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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生命是一種可能──菲律賓科地埃拉記行
  再回去是一種回家的感覺
「弟弟,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說,你要有心理準備喔。」我背著登山袋從新竹搭火車上台北,想起昨晚撒基努對我說的話,我真的快氣死了,他居然告訴我他不能跟我們去菲律賓了。
「大哥,你不是在開玩笑吧!你怎麼可以不去呢,後天就要出發了ㄋㄟ,大哥,我可是因為有你才會再想去菲律賓的ㄋㄟ,你不要開玩笑好不好,那只剩我一個男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菲律賓的情況,那其他的女生怎麼辦!」我很失望撒基努對我說了這些。說真的,都已經準備好要出發了,他老大居然就要臨陣脫逃,頓時我心涼了一半。菲律賓科地埃拉區可不是什麼輕鬆的地方啊,根據經驗,那個過程簡直就是一場「生命會拐彎」的歷練,去年差點我們有一半的夥團員就要摔到深谷底下就回不來了,這個撒基努真的是開了我一個大玩笑。
下車之後我獨自走到晚上寄宿的地方,在門口我看見我們穿得蠻辣的隨團翻譯紀婷小姐,她看見到我立即很興奮想要抱住我,我馬上往後退了一大步。
「幹什麼!又不是看到什麼偶像,這麼熱情幹什麼!妳怎麼在這邊?我還以為是什麼流鶯,害我嚇了一跳。」我故意嚇一跳的說。
「你在說什麼啊乜寇,什麼流鶯,那你不就是牛郎喔,啊…那你怎麼也在這邊呢?」紀婷撒嬌的說。
「還不就是為了要讓妳問我我為什麼會在這邊啊!」我正經的說。
「什麼啦,你很討厭ㄋㄟ你,哈哈…」紀婷未聽我講完就捧著肚子哈哈大笑。
在旁邊站著一位身材高挑、金色長髮的女孩,不想也知道這女孩應該就是我們此次的團長。
「該映,這就是Bunun的乜寇啦。」紀婷把我介紹給這女孩,「這個就是Amis的該映,也是我們這團的團長。」
「團長好!」我向團長敬禮。
「好!」該映點了點頭,臉上浮著羞怯的笑容。
走上三樓進門把東西放進三樓的房間,但我看見怎麼會有另一個登山袋擺在地板上,之後我下樓到女生的房間,兩個翻譯小姐紀婷和玉珍姐,還有阿美族的該映和Uliko都已經在了。
「我們的撒基努大哥ㄋㄟ,他在搞什麼,前天晚上居然打電話跟我說他不去了,我真是氣死了。」我不悅的說。
「他不是在房間嗎?你沒有看到他喔?」玉珍姐笑著說,聽她這麼說我就明白了。
「那玉蘭呢?還沒有來喔!」玉蘭是泰魯閣族的女生,長得白白的,眼睛大大的,她說她有日本人的血統。
「她剛剛打點話來說會晚點到,她還在跟她的男朋友在一起啦。」紀婷說。記得在第一次行前會議,玉蘭聽到我們分享菲律賓經驗的時候,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途中藉口說頭痛就提早離開,我以為她會退出,沒想到她血液裡傳統太魯閣的女性毅力,堅持了她前往的意念。
大概十點多,撒基努回來了,又背了很多東西,並且盡可能的把東西都塞進他的登山袋裡。
「大哥,你不是說你不去了嗎!你是要來給我們送行的喔?」我裂著嘴說。
「弟弟,我只是要考驗一下你的反應啊,看看你是不是我的好兄弟嘛。」撒基努忙著解釋到。
「大哥,也用不著用這種方式吧。你知道嗎,我差點就不想去了ㄋㄟˋ!」我大聲的說。
隔天清晨五點,稱職的紀婷已經早早起床喚醒夥伴。接送的車子找不到這個不起眼的地方而遲到了半個小時,卻沒想到居然只是在對面街上繞來繞去。此時Uliko突然肚子痛,想必是興奮過度睡眠不足所致,蹲在一旁要拉肚子的樣子﹔穿著露背裝的團長該映趁機跑去買了好幾包的包葉檳榔,真不知她是否搞得清楚此次去菲律賓是什麼狀況,一個美女滿口盡是檳榔,真是不太像話﹔玉珍姐則處之泰然面露微笑的在等待﹔玉蘭則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也許是在思念她的情郎。
「弟弟,這幾天我們要好好照顧這些女孩子啊。」撒基努對我說。
坐上飛機後,我心想我又再一次地離開我的故鄉台灣去菲律賓了,我想起父親行前的叮嚀:「Masial munahan ni vevidalak, na minsuz su madia ka saduan, na qang siap asu tu maqok ka han dumadalak tu sinikomis, tan-a ta mak Valiping ngun na maszang nga qalinnga mita.(可以到別的土地是很好的,你可以看到更多的所能看到的,你也可以感受到別的土地的生活,據說這個菲律賓人講話是跟我們很像的。)」上一次他也是這麼說,而且還到處炫耀我要去菲律賓的事,好像我就要出國留學似的。我對著窗外的母親台灣說了聲再見,腦海裡浮現了去年到科地埃拉的回憶,自從去年去過一次之後,菲律賓的種種就常常浮現在我的夢裡頭,那些友善且堅強的朋友和美麗的部落都是我美好的回憶,再回去,對我來說彷彿是一種回家的感覺。我看見玉蘭很認真的在翻閱此次前往參加科地埃拉日(Cordillera Day)的相關資料,還不時的與我討論相關的問題,好像要參加聯考一樣。
所謂的Cordillera Day其實是一個追悼日,是紀念二十幾年前菲律賓原住民運動領袖Dulag長老的殉亡。Dulag長老畢生致力於反齊科水庫(Chico Dam)的抗爭運動,在菲律賓是享有相當的名望。某次該國政府為要消除原住民的反抗力量,而將Dulag長老從山上帶到首都馬尼拉市要逼迫Dulag長老屈服,然而Dulag長老不為強權所逼,毅然決然的拒絕政府的利誘,並誓言繼續為部落權益抗爭到底,結果政府軍趁夜以亂槍暗殺了Dulag長老,這事件立即震驚全菲律賓境界,也由此產生了一種「團結」的意識,於是Dulag長老的死亡追悼日就演變成現在的Cordillera Day。每年的科地埃拉日都會有兩千人次以上來自科地埃拉區或是菲律賓其他地區的原住民個人、團體,以及其他國家團體來參與,由所謂的CPA科地埃拉人民聯盟「Cordillera’s People Alliance」擔任召集角色,成為菲律賓原住民一年一次的重大盛會。每年的Cordillera Day都會針對當時的社會議題安排幾個工作坊,而參與的人們可以針對自己的需要選擇所參與的工作坊,此次玉蘭、玉珍姐和我是被分到官方“農業發展援助計劃工作坊”,而撒基努、紀婷和該映是參與“部落戰爭與資源衝突工作坊”。其最主要的精神是透過這樣的方式,凝聚人民的共識,聯繫彼此的感情,互相瞭解彼此的處境﹔串聯、結盟形成一股以人民為主體的力量,然後再延續為土地、民主解放運動的努力。我常常想著在交通極不發達的菲律賓,為何每年科地埃拉人仍願意花一天的路程甚至是兩天、三天的路程來參與Cordillera Day,光是想這個問題就足以吸引我再次前往菲律賓了。
三個小時後,我們抵達了菲律賓首都馬尼拉市,一出機場悶熱暑夏的氣流立即撲在我們的身上,眼前呈現的是另種社會型態與文化﹔Uliko馬上恢復興奮的狀態,紀婷忙著在聯絡要來接我們上山的車子,這時該映從包包裡取出了預藏的檳榔,開始大口大口的咀嚼,並遞給我和撒基努,能在異鄉吃到家鄉的水果感覺還真不錯,可是沒想到我竟吃到了「檳榔王」,吃得我忽然全身虛脫無力,直冒冷汗,眼睛一片模糊,好像快要昏倒一樣,連走路都成了問題,不得已只好猛罐礦泉水,並在心底暗暗發誓從此再也不吃「檳榔」了。
坐上車之後,就是十個小時的車程了,也就是說起碼會在晚上十點到達了Benguet碧瑤市。這個路程去年我就領略過了,悶熱、漫長又混亂,我的計劃就是以睡覺來打發這漫長的旅途。坐在前頭的紀婷忙著翻譯司機的旅途介紹,但是似乎都沒有人在聽,我只好勉強以「這樣喔」、「是喔」來回應她的努力。然而可愛的撒基努大哥,一上車後就好像過動兒一樣,觸動了敏感神經,看到什麼都很興奮、很好奇,比如看到穿梭在高速公路上賣礦泉水的生意人,他會說:「如果生命是一種可能,讓自己繼續存在就是一種尊嚴。」看到在路邊撒尿的男人,他說:「如果生命是一種可能,那面對牆壁小便就是一種謙虛,而面對人群小便就是一種灑脫。」看見打著赤膊的年輕人,他就會揮手跟他們打招呼:「兄弟,你真的是太帥了,好像我們排灣族的男人啊。」(我在想那我們布農族的男人就不帥了喔?)然後又一個人在那裡講笑話、說故事,然後又是唱歌的,一路上不曾休息過。
「弟弟…」撒基努說,「在台灣我是生病的,我到這裡讓自己歸零,釋放自己,治療自己,讓自己能夠再找到自己。」喔!也對,我們的身心在台灣時真的是生病了,來到這不同的社會文化環境,就應該把台灣的那一個面目給丟在台灣,在這裡呈現不同的自己。
「如果生活是一種可能,親愛的父老兄弟姊妹們,請你們可憐可憐自己,看看自己的樣子,讓自己更三八一點、更浪漫一點嘛!」感動於撒基努的言語刺激,我們一夥一路上是又唱又叫的,把自己釋放成好像瘋子一樣。一直到碧瑤市為止,那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跟我所計算的一樣。到了旅館,紀婷再次叮嚀明天的行程與必須要注意的事項,可是大家都累得不成人樣了。

  我們只想過我們會成功
「乜寇,乜寇…。」隔天大約清晨六點,在睡夢中我聽見撒基努跟我說話。
「什麼事啊…撒基努。」我說。
「我剛剛夢見我被恐龍追ㄋㄟ,而且我差點就被恐龍吞下去,真是奇怪的夢。」
「什麼恐龍啊大哥,」當我轉身時看到撒基努的大頭時,我腦海浮出暴龍的影像剛好貼在撒基努的大頭上,「啊…撒基努你不要嚇我好不好。」
早上我們到了CPA組織的辦公室,由我們的好朋友Vernie小姐為我們做Corillera Day的簡介。聽說就在前不久,CPA發起了一個運動,結果遭到政府軍強行進入辦公室搗亂裡面一切的設備,取走許多的資料文件,並且抓走了許多組織的人,Vernie小姐就是其中的一位,她還被關了一段時間,看她仍然很隨和的為我們作簡介,打心底我就佩服這個女人。其實菲律賓原住民的運動組織裡頭,婦女組織是相當活躍的,而且也是扮演帶頭的角色,我很記得的一個故事也是菲律賓原住民最成功的一次抗爭運動,就是把世界銀行與政府要在他們土地興建水庫的計劃給推翻,而締造出第四世界(原住民)成功地將跨國企業趕出該領地的首例。在抗爭運動陷入膠著時,女性們勇敢站在第一線脫掉上衣露出乳房迎戰邪惡的政治勢力,女性們露出乳房後,跟那些要挖山的人說:「母親的乳汁養育你們,就像大地母親養育我們大家一樣,你們是要這樣對待自己的母親嗎?如果是的話就從我們身上經過吧。」
簡介中我們還聽到一個非常殘忍的事實,一位菲律賓婦女到台灣當女傭,而當她被送回家鄉時已經是一個沒有內臟器官都的軀殼了,台灣的僱主草草的以金錢要收買相關單位與家屬,企圖要隻手遮天,隱瞞事實,這真讓我們這些人為台灣人的感到非常的羞恥。
下午我們被安排到碧瑤市附近的部落作訪問,部落領袖是一個不到四十歲的男人,他是Vernie小姐的先生,一些CPA組織的婦女幹部也與我們隨行,我們站在部落領袖房子下方俯瞰部落,部落的房子大都坐落在崖坡上,各方面的呈現彷彿就像是到了尖石鄉的泰雅族部落一樣。可是因為溫泉的關係,有第一世界國家的財團與菲律賓政府互相勾結,在未取得當地人民的同意下,居然要在這山嶺上強行建蓋一條貫穿部落的高速公路來發展觀光,我真傻了眼,在這陡峭的山峰山谷之間要怎麼蓋出一條高速公路啊?這實在是令人費解啊。
「是否有想過要與政府合作呢?」該映問到。
「嗯…」部落領袖遲疑了一下,似乎他們是沒有這樣的概念,而且對於台灣原住民與台灣政府所簽訂的“新夥伴關係”感到不可思議,「我們只想過我們會成功,而且我們也相信我們會成功,因為這個土地是我們的,政府沒有權力使用我們的土地,我們沒有想過、也不會與政府合作,這是沒有道理的。」
Vernie的先生告訴我們他們已經做好準備了:「無論如何我們都會守住祖先留給我們的土地,不會讓外人隨意侵犯她,就算是戰到最後一個人,她是屬於我們的。」我很感動於部落領袖所說的這一句話,這句話顯示了部落堅強的在地性抗爭,也強烈宣示了他們對土地的擁有權。
「乜寇,下次我們再來的時候,我要教他們如何作槍,我這個獵人可不是當假的。」撒基努將他準備好的琉璃珠項鍊送給了部落領袖,部落領袖也以手工雕刻的湯匙送給我們作為紀念。
稍晚,憑著去年的記憶我們在碧瑤市逛了一下,大肆的購買許多當地的紀念品,因為整個行程只有今天是在碧瑤市。碧瑤市可以說是整個科地埃拉地區唯一的城市,是早期美國殖民時期被發展為老美的避暑勝地,人潮洶湧讓我想起桃園火車站擠滿外勞的景象。隨處我們都可看見明顯的地方有「GET OUT US $」的噴漆標誌,這是由CPA組織所發起的一項反全球化、反資本主義的運動。
晚上是國際青年串聯之夜,是比較屬於娛樂性的活動,來自各國的青年團體都會被邀請來參加這一個晚會,並且演出各國的文化表演,來達到串聯的意義。當晚我們臨時準備了一支由Uliko指導的阿美族歌舞,未出場前我們一直在外頭排練,怎麼練腳步就是無法達成一致,結果就如此上場了。先是由紀婷以英文作簡單的介紹,而玉珍姐則架著V8攝影機與照相機在台下待命,開始之後由Uliko帶唱,可是沒有想到可能是因為她太緊張了還是過度興奮,一起音就比練習時的音高了八度,接唱時女生勉強還可以,但是我跟撒基努就上氣不接下氣的不知道該怎麼唱下去,唱高音也不是,唱低音也不是,所以就亂了,舞步也跟著亂掉了,還好台下的各國與會青年朋友沒有倒喝采(他們可能以為這就是台灣原住民的歌舞藝術),不然真是丟了本國的臉。於是唱不下去,也跳不下去,撒基努適時的跳出來一個人獨唱排灣族古調,唱得很吃力,因為前面已經將喉嚨給唱啞掉了,唱完他又落了一首卑南族複唱式的歌謠,我們這些站在後頭的都不太會唱,結尾真的可以以「亂七八糟」來形容,但是全場仍報以熱烈掌聲,而且可愛的玉珍姐是又叫又跳的比出大拇指喊到:「Ya! 好棒喔,真是棒呆了,Taiwan Number One。」害我們有點尷尬。值得一提的是雖然我們的演出是明顯的「突槌」,可是下台後許多朋友看到我們都會以誠懇的態度來肯定我的演出,若是在台灣我想絕對是會遭到被數落到底的命運了。

掌握不住時空的旅途
這之後,我們回到旅館休息。凌晨十二點坐上計程車到中心公園,抵達現場時已經是人潮洶湧了,大家都是大包小包的要去參加Cordillera Day,男女老少都有,空氣中流動著凝重的氣氛,我遇見了我的老朋友Quaz,我們相知相惜的互相擁抱在一起,能夠再見面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東西丟上遊覽車車頂,找到位置坐下,很巧的是CPA組織的理事長Joan女士也跟我們坐在同一部車,她非常親切的跟我們打招呼。大約凌時一點整個車陣就浩浩蕩蕩的出發前往Kalinqa省的Topak部落,也就是Dolag長老的故鄉。
在黑夜裡不知走過了多少的路程,車子的速度很快,我看著窗外一片漆黑,星星閃爍在遠遠的天頂上,經過了許多村落,我看見人們在漆黑夜裡來來往往,如果沒有車燈的照明,我還真不知道路旁其實是有許多的住戶與人家。看著窗外不熟悉的景象,一股特殊的朦朧感湧上心頭,那好像是夢中遊境一樣,掌握不住時間與空間,這裡是另外的一個世界。
大約四點鐘的時候,車子突然緊急的停住,好像發生了什麼意外,我從窗外看出去,只見一個似是男人的身影從車頭走出來,然後倒在路旁。我以為是車子撞到人了,我看見有幾個人下了車,我叫醒其他的夥伴,全車的人也在同時被吵醒,我一直看窗外到底是什麼事,我也不再看到那倒地的男人,我以為他是不是被撞死了,心急之際,紀婷轉述了本車負責人的話說要在這裡停一下,於是我們趁機下車去解放,下車之後我才知道那倒地的男人是喝酒醉倒地的,真是嚇了我一跳。開車後菲律賓友人告訴我們把窗戶跟窗簾搖下,因為這附近是軍事活動極頻繁的地區,隨時有政府軍會跟蹤,所以要小心一點。顛簸了一段路程後,約莫六點我們又在途中休息了一下,天際微亮,風吹得很涼,我深深的吸了幾口提神的空氣,我可以看見層層的山峰,還有微微的星光,太陽在東方的山稜線背面就要爬上來,這裡最起碼是在二千五百公尺以上的海拔了,我猜。大家被折磨了一晚上,個個都顯得疲憊不堪,一下車就是找地方方便,我們匆匆的在路邊的餐廳吃完很奇怪的早餐(之所以奇怪是因為沒有吃過,也沒有看過,更吃不出來它應該是什麼)。當我們坐上車後,太陽忽地的躍出山峰,原本寂靜且清冷的大地像是被點燃了生命之火,霎時萬丈光芒、光耀奪目。
沿路上我們經過許多村落,每隔一段距離就會有一座籃球場,村落的人也開始了一天的生活。大約九點我們在一個類似休息中心的地方停車,原來再過去的路況是狹窄的石子路,所以我們就必須坐上了吉普車改裝的載運車。我跟撒基努坐上載運車的車頂,一路上風塵僕僕的。有一個年輕人攀掛在車尾,他的名子叫Lovi,長得很像我表弟,他的工作是「跟車」,也就是司機的副手,只是沒有坐在副駕駛座上,語言不通,但我們很快的跟他成為朋友。我跟撒基努興奮的對著田邊的農夫唱起歌來。中午十一點太陽變得炙熱不堪,我們在一個轉彎處停車,這地方前不著店後不著村的,沒想到會是個車站,真看不出我們的目的地Topak部落會在哪裡。之後人們開始往轉彎處向下滑落的小路走去,紀婷招呼我們也跟著走下去,我們走進這密林裡的山路,女孩們不時發生跌倒險些掉下河谷的情況,往走下落差約三十公尺後,我們走到了寬廣的河床,這河床很寬,風景視野很優雅且美麗,讓我們稍鬆了口氣。Topak部落出現在河床對面距離三十分鐘遠的山腰上,我懷疑自己背著這沉重的背包是否還有體力走上去。喔,對!這裡就是是當年Dulag長老領頭抗爭的齊科水庫(Chico Dam)計劃的齊科河(Chico river),假如當年政府真在此蓋了水庫,那所有的村落、數以百計的家庭、田園、回憶都不就都淹沒在水庫底下嗎?這美麗的河谷風光也消失了。
我看見Uliko、該映、玉蘭和玉珍姐個個好像受虐婦女一樣,臉上的表情印著「痛苦」兩個字,而紀婷此時發揮他當記者時所練就的體力,纖細的手臂展露驚人的肌肉,撒基努則輕鬆的走在後頭壓尾,但我敢打賭他所背的東西已經超過他自己的體重。
走過了兩座由部落族人臨時搭蓋的便橋,紀婷說那下方寬廣的河面就是我們這幾天洗澡衛浴的地方,說真的此時我真想跳進河裡好好的沖個涼。走過河床我們跟路邊擺攤的小朋友買了汽水和冰棒來解渴補充體力,然後再吃力的走上那傾斜六十度的階梯,汗水灑落在每一步的階梯上,腳酸得幾乎連舉步都成問題,菲律賓友人在階梯的上方為我們拍手加油,這真是條耐人體力的天堂路,最後終於抵達科地埃拉日會場的時候,也就是以故Tulag 長老的部落,我整個人幾乎已經就要癱在地上了。


  歷史與命運的重現
現場已經陸陸續續來了很多人,我們找了兩個地方來搭帳棚,一座是男人的,一座是女人的,討厭的是椰子樹都已結實纍纍,若不小心就會慘遭被「落石」擊中的命運,樹蔭又會隨著太陽移動,想要找到安全又舒適的地方來搭帳棚可說是很困難的一件事,所謂的好地方都已經被先來的人給佔去了,而且還以某些特殊的記號宣示其「主權」。
搭帳棚時,有很多小朋友在旁邊圍觀著我們,我的第一個反應是他們是不是在伺機要偷我們的東西啊?但是看著他們天真可愛的樣子,我想我是太多心了。接下來的這幾天裡,這些小孩子很快的就成為我們的好朋友,而且他們是相當的無邪與善良,對我們穿著傳統服都非常好奇,因為在會場裡穿著傳統服的除了部落老人和一位完全容身於菲律賓原住民文化的荷蘭人之外,就是我們這群台灣原住民從頭到尾都穿著我們的傳統服,如此我們要突顯的是雖然科地埃拉人民有很強烈的抗爭與族群凝聚意識,但是在「傳統文化藝術」方面,比如服飾、歌舞卻相對的比台灣原住民缺乏,台灣原住民在這方面所呈現的不但多元豐富而且相當完整,並且不斷的在發展。
孩子們喜歡撒基努的親和力,只要撒基努走到哪裡他們就會跟到哪裡。撒基努對孩子的關心是發自內心的,就像他對自己部落許多的孩子一樣,真誠的與他們成為朋友。晚上吃完飯,我躺了一下,起來後我看不到撒基努,於是起身去找他,我看見他正在跟這一群小孩子玩在一起,撒基努教唱他們排灣族的兒歌,孩子都很認真的學習﹔然後教他們跳舞,實在難以想像他們認真參與的那種態度,只能用「乖」來稱讚,如過換成台灣原住民的小孩子,根本就很難隨意的帶領起來,不用點功夫很快地就會亂成一團了,甚至跑不見了。
「孩子,你們在這裡是很快樂的,我們的相處也是短暫的,很快的就過去。現實是殘酷的,有一天你們就要去面對它了,甚至墮落在殘酷的現實裡。我知道你們聽不懂我在說什麼,但孩子們,我衷心的祝福你們。」撒基努對著眼神天真的孩子說。撒基努告訴我,今天一到這裡他就找了個地方取下三顆掛在頸項上的琉璃珠埋在土裡,祝福這塊地,也祈求排灣的祖靈也在此時此地庇祐這塊地。
晚上我們發揮了原住民野外生活的習慣,我們燃起了營火,這就是我們「宣示主權」的方式,火光吸引了部落的孩子,孩子們甚至就直接臥在營火旁邊睡覺過夜。我知道營火對撒基努而言是象徵著某種儀式,我有預感他此次來是有其他特殊的目的,而營火對我而言是一種生命燃燒的感受,燃燒著的柴火讓我產生了一種和諧感。
隔天早上輪到我們以行動劇的方式來呈現台灣原住民的社會議題,表演的會場是在離我們帳棚有一段距離的下方位置,我們以蘭嶼島達悟族的核廢料問題作為我們的行動劇展演內容,這個想法是蘭嶼人西‧瑪拉歐斯所提出的,因為五月一日也就是再過來的一個禮拜是台電承諾要遷出蘭嶼的最後時間,但眼看政府勢必跳票,所以達悟人將發起全島的抗爭,因此如果可以在國際性的場合將這樣的議題傳達出去,取得國際社會的支持,將會是一個非常大的力量,所以我們硬是接下這個任務。在沒有準備好供簽名連署的白布之下,我們只好將我們其中的一座帳棚抬下去作為連署書。
科地埃拉日有一個很值得學習的精神就是,他們不斷的將被殖民的經驗和過去所遭遇的苦難以及他們如何抗爭覺醒的歷史以行動劇的方式來重現,讓置身其中的演出者與觀看的人都能很真實的再面對自我族群的歷史與命運,並真實的感受到自我族群存在的價值,在這個現代化資源缺乏的世界裡,透過這樣的方式,可以達到民族歷史的傳承與生命認同的凝聚,這是一種很「高明」的教育方式。也就是說菲律賓的文化表演與台灣原住民文化表演最大的落差是在於「詮釋的對象」,長期以來台灣原住民都以「非部落的人」作為詮釋對象,最後落入的就是一種為表演而表演的文化窟窿。此次的紀念日,Topak部落小孩都參與了Dulag 長老遇害事件的行動劇,在演出的同時經常會出現所謂「NG」的狀況,但是他們不以為意,對這種情況他們處理的方式是把錯誤視為行動劇的一部分,在錯誤中互相糾正、學習,沒有笑場,認真並全力以赴。在觀看的同時,我們真的感同身受似的彷彿親身參與了當年Dulag長老遇害的事件。而青年組織的成員若看見會場裡有菲律賓原住民以外的人的時候,他們就會主動的走過來為你講解行動劇裡的劇情與行動劇所要呈現的意義。所以在這樣的耳濡目染之下,不管男女老少對自己的歷史處境都會有很深的體認與知識。
在極短的時間內我們硬是湊出了三個場序,一是外來文化未進入蘭嶼島前的島上呈現的快樂景象,二是台電以建蓋魚罐頭場為由設置核廢料場,造成達悟族生命受到空前威脅,三是蘭嶼達悟人覺醒並起來抗爭至今。我跟撒基努飾演達悟男人,Uliko、該映和玉蘭飾演達悟的女人,玉珍姐飾演台電的角色,紀婷是我們的旁白與解說。我們打著赤腳在大太陽底下賣力的演出,只為博得現場國際友人的認同與支持,最後的場幕我與撒基努被飾演台電的玉珍姐踩在地上,演完後可愛的紀婷因為太感動而忘了繼續她解說的工作,流著眼淚喊著「台灣原住民真是太棒了!」自己被自己感動。而貼在地上的我與撒基努膝蓋和手腳都被炙熱的土地給燙得險些灼傷。之後由CPA理事長Joan幫紀婷詮釋我們此次行動劇所要呈現的議題,並代表科地埃拉原住民感謝台灣團體的參與,之後帶頭在帳棚上簽名,不一下工夫全場男女老少紛紛的湧到帳棚前來簽名,場面還一度失控,還有人抱怨說帳棚太小了,找不到地方簽名。甚至之後我們的女生在裡頭休息睡覺時,經過的人就會在上頭簽名,以表達他們對台灣原住民的認同,但嚇得女生們差點大喊「非禮啊!」
透過這樣的詮釋,也讓其他團體更能認識到我們台灣原住民的社會議題,也很清楚的認識我們台灣團體來的目的,所以這之後其他的團體在與我們互動時就會很直接、很深入與我們分享,不再只是客套性的打招呼,我們彼此明瞭我們都面臨了相同的問題,藉此我們會互相激勵,彼此安慰。而且一直到離開部落前遇見我們的人都會肯定我們的演出是多麼的令他們感動,並祝福我們早日脫離核廢料的夢靨,這種互動是很真實的。如此的方式其實就是Cordillera Day的精神,讓同受苦難的人彼此知道彼此的需要與感受,並透過結盟一起來對抗邪惡的力量,進而達到更有尊嚴、幸福的生活。而且如果是以國際與國際之間的團體的結盟,因為經驗的不同,那無形中所能產生的力量是無可限量的。

部落結盟
Mother Luisa是我們去年去參訪的Dalupirip部落的部落領袖,很平凡秀氣的一位女性,Dalupirip部落的議題也是水庫興建的問題,她帶領著部落抗爭。今年她也來了,她帶了可愛的小女兒Lucile一起來,今年十歲,一年的時間Lucile已長大了很多,去年我都還可以把她抱起來玩。Mother Luisa看見我非常高興,我也很高興的抱著她,我告訴她自從去年離開他們的部落後,我就經常在夢裡夢見自己回到美麗的Dalupirip部落,我告訴她說我很想念她們,她也成為撒基努和我口中的「乾媽」。我拿起了我在台北街頭買的玩具布偶送給Lucile妹妹,我想小孩子還是會很喜歡這類的玩具,而撒基努送了她一本《山豬、飛鼠、撒可努》的筆記本。Lucile妹妹說以後她長大了,他不會離開部落,她會永遠留在部落裡,此時我深信我預見了一位未來的部落領袖。
這幾天我跟撒基努有多的時間深入部落與部落族人聊天作朋友,很顯然的是這裡的年輕人都不太會說國語(英語),所以我們溝通的方式是用很親切的笑容與肢體語言,我們很快的與部落年輕人成為朋友,他們是如此的友善,以致於經常中午陽光特強的時候,他們會邀我們進入他們通風的屋子內休息,並且請我們喝當地的黑咖啡。
「如果生命是一種可能,誰說溝通就必須要透過語言,友善的眼神就是最好的溝通。」撒基努如是說。在部落裡撒基努找到了兩塊木板,然後他叫我晚上的時候邀請Mother Luisa和CPA理事長Joan女士來我們的帳棚,還叫我請玉珍姐作翻譯,我沒有問他這是要作什麼,但我知道他是正在進行他的「陰謀」。
晚上晚會進行到一半,我找到了Mother Luisa和妹妹Lucile,玉珍姐邀請到了Joan到我們的帳棚。全身穿著部落傳統服的撒基努已經在黑夜裡燃起小小的營火,下方的節目仍在進行中,而我們的帳棚已經延燒了一股神秘且凝重的氣氛,透過玉珍姐的翻譯,我才知道撒基努要進行的是與Mother Luisa的Dalupirip部落作結盟的儀式,而Joan女士是被邀請來當見證人,對於與台灣原住民部落的結盟,身為科地埃拉人民聯盟理事長的她自然是樂觀其成的。取得對方的同意後,撒基努請玉珍姐在預藏的那兩塊木板上寫上Lalaulan拉撈蘭部落(撒基努的部落)與Dalupirip部落結盟的中文與英文字樣。之後撒基努拿起他一直繫在相思樹上的小米梗,放進火裡燒,還有我們在碧瑤市所買的酒,然後抬頭向著黑暗的遠方喃喃有詞,我知道他是在作Palisi的儀式,他召喚祖靈並向祖靈報告他今天所要作的部落結盟的儀式。當然撒基努此次所作的儀式,是早在來菲律賓前就已經跟部落頭目與祭司請示過,而且能夠作這種儀式的人也必須要具備武士和祭司團以上的階級。
喃喃自語的撒基努拿著燃燒的小米梗在Mother Luisa、Lucile和理事長Joan女士身上畫來畫去,搞得她們浮出受寵若驚的表情,而我與玉蘭則在旁邊忙著照相和協助的工作,儀式進行了三十分鐘,煙霧瀰漫了整個會場,彷彿帳棚這塊地進入了一種神聖的境界,是被隔絕的世界。我慶幸自己可以親身參與這神聖的一刻,我相信這樣的儀式是最真實、直接的,是超越了國與國、地域與地域和政治與政治之間的隔閡,是以非常草根、傳統、自然的方式達成部落結盟的事實,我也相信這會是台灣原住民第一次用如此的方式與其他國家的原住民部落結盟。最後彼此接受了木板作為結盟信物,撒基努代表部落贈送了Mother Luisa象徵排灣頭目禮遇的肩帶,他告訴Mother Luisa以後只要她披著這肩帶來到撒基努的部落,部落的人會將她視為頭目般的對待。我跟撒基努互相承諾有一天我們一定要邀請我們的乾媽Mother Luisa來我們自己的部落。
我知道這就是撒基努的「如果生命是一種可能」的生命哲學。
  真的,如果生命是一種可能的話,那就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五 讓我們互相扶持啊!
第三天清晨五點,天未亮。
「弟弟…」撒基努忽然從後面把我抱住,另外一支腿還跨在我身上。
「…」我沒有出聲,我以為他是在說夢話。
「你要永遠都記得我曾經在這裡這樣的抱過你,以後誰知道我們是否來還會回來這裡,以後的事誰知道。」
離開部落的時候終於到了,部落的小孩子都圍著我們,孩子們主動的問:「May I help you?」然後幫我們收拾我們的東西,並一個一個幫我扛起行囊,自然我們是非常的感到高興。我們將我們所帶來的一些補給品和醫藥箱留給部落,部落的青年彷彿像是接受了什麼貴重的禮物,含著眼淚不斷的跟我們說謝謝,然後爬上椰子樹摘椰子將椰子汁裝進寶特瓶要我們帶著路上喝。
孩子們幫我們扛起東西走過我們來時的山谷河床,對部落孩子而言這條路自然是熟悉不過的,他們不急不喘的帶領我們走到那轉彎處的車站,一路上我們唱著孩子們學會的「哪嚕彎」歌──
Na luwan na iya naya o
Na luwan na iya naya o
Ho hayan iyuin iyuin hau haiyan
He iyoyan Ho hayan iyuin iyuin hau haiyan
He iyoyan Ho hayan iyuin iyuin hau haiyan
孩子們在我們坐上車子後都哭了,Inpilis那位在我們演行動劇時為我們保護帳棚的孩子,甚至不捨地追著我們揮手說再見。
「弟弟,我們帶來的是一種可能,然而我們帶走的是一種絕對。」撒基努說。
「沒有錯啊!大哥。」我說。
再見了,我親愛的科地埃拉朋友們,就如你們的歌所唱的:
  讓我們互相扶持啊!
這段艱鉅的旅程中,是充滿了懸崖荊棘啊,
路滑又滿佈了吸血的水蛭。
同志!我們必須等等其他人啊,
不可以讓任何人落單了,讓我們幫助困境中的同胞。
必須橫越的河流是湍急且深,你要小心踏穩石塊啊!

台長: 內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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