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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2-23 01:48:06| 人氣13|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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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口非常安靜,濕泥和雨水混合著海潮的氣息,逐漸寬廣的河岸更讓人確信,海洋就在不遠處。
微雨的天空是淡淡的灰色,水澤上,紅樹密生成林,雖是冬季,見不著飽滿筆狀幼芽,但肥厚葉面依舊油光水滑,幾乎滴出綠來。
沼灘上,白的、褐的、豬肝紅的蟹,無聲揮舞著不成比例的巨螯。
「遠方的紅點是什麼?」身著獵裝的英國紳士忘情大喊:「朱鷺!是朱鷺!」
叫聲漣漪般攪擾沼澤,紅樹後方,成千上萬各式水鴨轟然炸出,振翅霹啪,飛影蓋過層雲,遮住陽光,一行人都以為突然天黑。

史溫侯在關渡,1860年。
每夜每夜,這樣的夢境攪擾馬璦微薄的睡眠,在情人遠行赴美的冬日。
馬璦沒有與子偕行的力氣。她只想倒在地上,兩手一攤,雙腳一撒,睡個長長的覺,哪裡也不想去。
夢裡,或許博物學家更換了服裝,或許剃去了蓄鬍,或許關渡的天空藍了一點、晴了一點。唯一不變的,只有那轟然霹啪的音響,與經久不去的哀傷。
情人走了,候鳥一般的走了。消失了,如同朱鷺在台灣的消失一般,永不復見。
為什麼史溫侯的幽靈夜夜叨擾睡眠?馬璦淪陷萎靡,什麼也不願意多想。
愛情的瓦解,如同紅樹林的崩潰。
十年前,當馬璦還是學生,也曾投入環境運動,熱情地搖旗吶喊,呼籲大家重視紅樹林。
當年的紅樹林,已是傷痕累累。
史溫侯之後的百年,台灣經濟起飛,商人粗暴的築起水泥長堤,渴死大半膩水的紅樹林。沼澤邊出現園藝植物園、騎馬場。遊客陸續湧入﹝是不是因為「保育」二字聲名大噪的紅樹林,不得而知﹞,攤販來了,小吃攤林立,義工為了拆除捕鳥網與纏死的鳥屍疲於奔命,記者租下小舟,燃放鞭炮,爲了捕捉鴨群驚飛的壯觀畫面……
鳥少了,一年比一年少。
馬璦不記得何時逃離紅樹林,逃離執著,逃離愛情,逃得一乾二淨。
那些紅色的、溫熱的感情,隨青春期走入歷史。隨年紀興起的只有懷疑,懷疑堅持,懷疑感情,甚至懷疑起這座城市。
夢中驚醒的凌晨,臥房內白白森森,窗外弦月剪紙般貼黏夜空,山在不遠處,冷冷望著她。
那樣的山,是想說些什麼呢?


馬璦決定找山問個明白。
捷運到達新北投,硫磺味撲天蓋地迎來。天空澄藍,灌叢間繡眼畫眉鳴聲嚶嚶,馬璦盲目往山上走去,連帽運動衫下的身體微微滲汗。
兩三婦女脫下鞋子,在野溪溫泉間浸腳。她們饒富興味的看著馬璦,這樣的眼神讓馬璦心虛。
在這老舊山城,一個年輕女子,一個人,是多麼奇怪。
「小姐,來泡溫泉歐?」微胖的婦人朝馬璦揮手。
「欸。」馬璦胡亂的點點頭。
婦人指指腳下的野溪:「這裡的水也很舒服喔,來試試看嘛。」馬璦漲紅了臉,勉強擠出笑容,加快腳步離去。
穿越層疊山澗,暮然洋風日式的北投溫泉博物館豎立眼前。
泡湯不是近年興起的大熱門,馬璦曾讀過北投的歷史,對山城居民而言,日治時代起,露天泡湯早已蔚為風潮。平民溫泉沒有豪華設施,唯以藍天為頂,樹海為景,若下起大雨,就浸在泉水間撐起雨傘。
日本警察以妨礙風化為由將此封閉,1905年,台灣婦人慈善會發起浴場改良運動,鄉紳捐錢出地,終於獲得日方首肯,興建公共浴場。北投民眾呼朋引伴,在周邊植樹種花,全東南亞最大的公共浴場,在北投民眾的期盼下誕生。
時光流轉,浴場變成博物館,偌大的浴池不再注水。遊人不多,馬璦聽著腳步的迴聲,巴洛克鑲崁彩色玻璃篩下陽光,她把臉貼著冰涼的石柱,閉上眼,空間內彷若凝滯著嘩嘩水聲與湯客笑語。
異樣卻平靜的氛圍,讓馬璦莫名感動,浴場的再現宛如天神降福,是多麼神奇的機緣啊。
日本人走了,國民政府又來,風風雨雨,老浴場風光不再,一度淪為倉庫,最後被人們遺忘,荒蕪在荒煙漫草間,即將面臨拆除的命運。
北投居民動員催生浴場後近百年,一群小學生在校外教學時,發現這座頹傾的鬼屋,居然是老公共浴池。山城的人們又再度凝聚起來,教師發起簽名募款,希望拯救見證北投歷史的建築。最後,浴場方能以博物館面貌重展風華。
馬璦知道,這樣的熱情自己也曾經有過。
博物館外,天空傳來「飛─飛─」的鳴叫,抬頭一望,大冠鷲在山巔翱翔。
頓時,馬璦竟有時空錯置的感覺,彷彿此時沐浴方休,理當半臥在浴場二樓榻榻米,只是和湯客們閒話家常,什麼心事也不該想。


這夜夢中,史溫侯依舊在關渡看鳥,卻拿著頂級的萊卡雙筒望遠鏡,穿著誇張的粉紅色迷彩服,充氣黃色小艇前端,居然還有個可愛鴨頭。
「遠方的紅點是什麼?」史溫侯如同往常,忘情大喊:「朱鷺!是朱鷺!」
霹啪振翅聲再度響起,紫色、橘色、寶藍色、螢光綠,黑白圓點普普風的鴨群轟然炸出,每隻都睜著卡通大眼,有幾隻還朝史溫侯作鬼臉。
沼澤很快恢復平靜,這回史溫侯突然開口了:「馬璦,看到那麼多奇怪的鳥,妳怎麼不興奮呢?真奇怪,真奇怪……」博物學家喃喃自語,逕自划著充氣鴨小艇,漸行漸遠。
史溫侯再度回過頭,卻變成情人的臉孔,繼續說著:「妳怎麼不興奮呢?妳怎麼不再興奮了呢?真奇怪,真奇怪……」
再一轉眼,史溫侯又來到身旁,懷裡摟貓般抱著一隻野鴨,他喃喃的說:「原點在哪裡呢?原點到底在哪裡呢?」
鴨子突然嬰兒般「哇」一聲哭了起來。馬璦滿身大汗從夢中驚醒。
馬璦自然無法確定博物學家所說的原點是什麼,隔天她還是決定探訪北投溫泉的源頭──大屯火山。無論如何,起碼走山的經驗不賴,至少運動後容易入眠。
公車由士林入山,馬璦在搖晃的車上昏沉的想,這與當年日籍昆蟲學者鹿野忠雄走的路徑相當,只是鹿野是坐托板車到士林,再步行上山,一次又一次。
鹿野瘋陽明山的時候,不過是個台北高校的學生,是什麼樣的熱情召喚鹿野不顧路途遙遙,醉心昆蟲研究?
今天是個濕涼的標準冬日,輾轉來到小油坑,馬璦彷彿浸泡在硫磺溶液中,嗅覺沉重。
坑邊的縷縷白氣上衝,噴氣口結著晶瑩硫磺,淺水沸騰,滋滋有聲。就算瞬間馬上天搖地動,地下鑽出個十尺巨人也不該奇怪。
幾台遊覽車停在一旁,馬璦惡作劇的想,若發生突然的時空錯亂,觀光客與前人必定都會因為此地風貌與人潮的驟變而驚嚇不止吧?
清朝郁永河在《裨海紀遊》中形容:內北投社的芒草足足有一丈多高,要用雙手撥開才能前行……山上草木枯黃,風中帶著刺鼻氣味,靠近硫穴,地面熱得燙腳,白氣從地底猛烈噴出,沸騰的水珠,濺起一尺高,隆隆聲響,打雷般由地底傳出……
如今,穿短裙的少女靠在欄杆邊拍照,不管北投一帶曾經如何草莽荒涼,如今只能透過文字追溯了吧?
兩隻白鶺鴒飛舞追逐而過,大屯火山滋養出北投溫泉,仔細想來,這片山頭和自己也有些牽連。
馬璦的賞鳥初體驗也是在陽明山。望遠鏡裡,修長鶺鴒黑白分明,草皮突然洒水,鶺鴒不慌不忙的抖抖翅膀,水珠四方落下,玻璃珠般反射著山色。
怎麼會有這麼美的生物呢?
這種契機火種般引燃瘋狂,學生時代的馬璦週週入山,就連在家吃飯也捧著野鳥圖鑑不放。
後來,賞鳥賞到油條,常見的鶺鴒有什麼好看?少見、稀有的鳥才吸引人。鶺鴒飛過,連望遠鏡也懶得拿。
開始懶,就懶成習慣,到最後連賞鳥的快樂也懶惰了,不見了。
馬璦突然明白,想必也有某隻昆蟲引燃鹿野忠雄的瘋狂。但他的火種卻如春草蔓延,所以鹿野得以越行越遠,甚至在台灣進行長達一百五十天的走山……
從前,也跟情人來過小油坑,那天,他穿著黑色的毛衣,戴著黑色的帽子,雙臂一抱,幾乎就環抱了整個世界。
白鶺鴒吱吱飛過,那天他們倆人究竟說了些什麼?馬璦記不得了。


這夜,史溫侯穿著精緻的夜空色繡花睡袍,坐在竹筏上,一個人,沒有隨從。他舉起玫瑰花樣骨磁杯優雅啜飲。
黃昏的沼灘,寂靜無聲。
博物學家依舊觸電般跳了起來:「遠方的紅點是什麼?朱鷺!是朱鷺!」
依舊轟然一聲振翅霹啪,卻不見水鴨。
仔細一看,滿天透明的水鴨,只剩下似有若無的線條,隱約可辨識出琵嘴鴨的扁嘴、尖尾鴨的長尾……
鴨群飛行極慢,慢動作般,隨著氣流的不同,飛羽一毫厘一毫厘的微調角度,頭頂的絨毛輕輕揚起。馬璦看到史溫侯瞇起眼,嘴角擠出深深笑紋。
下一秒,鴨群頓時恢復飛行速度,霹靂啪啦一下子消失不見。
史溫侯這次什麼也沒有說。他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又指指自己,指指馬璦,然後夢就結束了。
是該回到關渡的時候了,馬璦想著。
讓馬璦困惑的是,紅樹林風采依舊,並不如她記憶中的衰敗。
紅樹隨著河口略帶鹹味的風搖曳,沙沙作響。堤防遠方,一群小學生吱喳蹦跳而來,七嘴八舌的爭論著:「我剛剛有看到!」
「你沒有!」
「我有!」
「你騙人,哪會有紅色的鷺鷥!」
馬璦心裡一震,加快腳步往前走去,彷彿史溫侯就應該理所當然的等在那裡。
紅樹叢遠方露出微笑般一灣河面,河面上的小點是什麼?馬璦瞇起眼睛,拿起望遠鏡。
沒有看到朱鷺,卻看到小水鴨、尖尾鴨、琵嘴鴨、花嘴鴨,一隻接一隻在河面晃盪。淺灘上,蒼鷺、磯鷸、青足鷸、小環頸鴴林列,或打盹,或覓食,芒草堆中鷦鶯跳躍,較高的枯枝上,黃尾鴝張大著嘴鳴叫……
馬璦訝異的說不上話。這十年關渡發生了什麼事?牠們什麼時候回來了?馬璦在心裡史溫侯一樣大叫著,回來了,都回來了!
步行到幾年前甫開放的關渡自然中心,馬璦恍惚著,夢一般蛻變的關渡,居然比十年前更接近史溫侯的渾沌沼澤……
一張頭頂迷彩帽的臉從單筒望遠鏡抬起,賞鳥人驚訝的說:「馬璦?是妳?妳回來了?十年不見了吧?」
馬璦臉上帶著淺淺的微笑,靜靜的說:「是我,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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