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大風 上人在日。乞食燕驛。有小童持一紙來。曰願書此紙。上人曰汝將何用。童曰我欲用此作風箏。請天上大風四字。上人便書以與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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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姊跟我要這篇早約定的文章，距離你離去已有十二天了。我一字未寫。這些日子裡，我儘量不去想你的事情，也不肯找出那幾張說好要隨文章登出的照片。上班的時候，我總讓自己不斷忙著。下了班，我還是忙，忙著看小說、看電視、上網，一直到深夜，累極了就去睡覺。我不願想你，也不打電話到家裡詢問後事種種，更遑論提筆來寫這懷想你的文章了。中年傷於哀樂，歲序已至，或者，我竟是期望藉著有意的麻木不仁來拒絕上帝意旨所帶給我的悲傷和難堪吧！

跟你相識，已是二十年前的往事了。在你短短四十六年的生命裡，忽忽竟也占去將近一半時間。從預官分配前往東引島加入反共救國軍那艘老舊補給艦裡，你在波濤洶湧天地翻轉時，從吊床上舖伸出手，希望下舖的我為你買瓶可樂好壓抑暈船的噁心那一刻起，這麼長久的時間裡，浮生易逝，摯情難得，我們始終都把對方擺在心上，退伍後，我的第一個工作是你幫我找到的，你當藥品推銷員四處奔波跑累了，就到我家休歇；我的書沒地方擺了，毫不猶豫往你的新家送，你的狗養不下去了，第一個交付的人就是我。紅塵勞碌，困乏我身，我們見面機會不能算多，但每過一陣子，你總會打個電話，追問始終畢不了業的我近況如何，有無缺錢少糧？外出吃飯，你知道我錢囊羞澀，總偷偷把帳付掉了，怕我難堪，還要加一句：「這是投資，等你發了，我就要吃定你了。」人生無解也悲哀的是，許多年之後，當我請你怎樣吃頓大餐都不成問題時，你卻已經無法來兌付、享用你的投資了。

你的病早有徵兆，卻總是掉以輕心。九一年我初到北京，千里迢迢扛了一堆靠關係、走後門要得的特效中藥回來，要你吃後有效，就設法前去治療，一番話講得彼此感慨良多，你爽快答應了，卻總被這事、那事耽擱了。我自顧不暇於學業、工作之間，也沒繼續追問逼行。大約彼此心裡總是仗恃人還年輕，天命可待。誰知一輩子愛家人、愛兄弟姊妹、愛同事老闆的你，一做起事來，總是求好心切，奮不顧身，積漸以還，積勞成疾，等到再發病時，竟然已成棘手之事了。這幾天，偶而我會回想這些往事，性格鑄造命運，也許吧，也許你更「怕死一些」、「自私一點」、「偷懶一下」；也許我多「關心一些」、「嘮叨一點」、「強制一下」，彼此對你的身體狀況多些忌憚，早些醫治，也許就過關了，你也無須不甚情願地就此離家遠行，再不回來了。

你幼受庭訓，一直都是個守本分的基督徒，你心中總有上帝，處世行事，未曾逾越，但我也不敢說你就是位標準的基督徒，因為一忙起來，你常忘了事事禱告，忘了週週上教堂，更不愛到處宣揚教義，硬要拉人入教。最後這一年，你總算多些空閒，常時研讀聖經，探索教義。你過逝那天晚上，大姊說起你愛的一首聖歌，說你到西雅圖養病時，常一個人彈琴自唱自娛。我聽後，想像那情景，心中有無限的安慰。《聖經》上說：「凡事都有定期，天下萬務都有定時。生有時、死有時。栽種有時、拔出所栽種的也有時。」然則，你未必就不情願離開塵世的家，回到主人的身邊吧；看到面帶微笑、唇色紅豔的你的遺容，我更且想到了〈撒母耳記〉裡大衛王所說：「我必往他那裡去，他卻不能回我這裡來了。」然則，暗黑之中也不盡然一無光亮，未來總有一天，我們還是會再次見面的吧！

生命是海浪
溢過來溢過去
舊的退了
新的就要湧來
湧得累了
有一天，我也會
浸潤在暗黑之中
閉眼仰視藍色星光
讓那一滴清涼
靜靜掉落我的胸膛
慢慢慢慢慢慢
我就會見到
久違了，兄弟
屬於你我的笑容
與乎無垠光亮

那就這樣吧，兄弟，就此跟你短暫告別，倚仗著更多的信心，我們期待來日的相會，這次，那擁有權柄的，必然不叫我們失望！（030520）


附記，此年五月六日，好友C因病過世，享年46歲。五月卅一日入殮火化並追思禮拜，潦草此文，用誌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