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解說：今年五月去瑞士玩，意外在Montreux湖邊發現Freddie Mercury的雕像，真是感動的抱著他哭。他們的音樂真的是伴著我被升學體制壓抑的少年時代啊-）
音樂是政治角力的工具還是追求進步的武器
張鐵志
(中國時報2004/07/022)ÿ
ÿ ÿ在西方不論是先進資本主義國家，還是拉美等第三世界國家，我們都不斷看見、聽見流行音樂作為民眾改變世界的武器。六０年代的反戰、民權運動早已是耳熟能詳的故事，而從八０年代的非洲飢荒問題、南非種族隔離問題、聲援國際特赦組織、環保，再到九０年代至今的反全球化、公平貿易以及對伊拉克戰爭的批判等，不但一代代都有新的音樂人投入社會實踐，並且連六０年代活躍的歌手（例如抗議天后瓊貝茲）至今也都不斷在反省新的議題。
ÿ 而那些能夠衝擊歷史的音樂創作者，總能把複雜的社會矛盾，龐大的憤怒與不滿，用簡短但銳利的歌詞，凝結成做一句句動人的詩歌。或者，是比社會科學家嚴格論證的艱深學術論文，更透徹的社會批判。
ÿ 台灣從八０年代以來，這樣的反叛聲音，雖然稀薄，但並未缺席。八０年代末，我們在黑名單工作室、朱約信的歌聲中，聽到威權體制的醜陋與人民對民主的想望；在閃靈樂隊和陳明章的金屬和民謠中，聽見對歷史原鄉的呼喚；在交工樂隊、黑手那卡西的戰鼓中，聽見台灣底層社會被擠壓的吶喊。
ÿ 當然，我們也記得，在一九八０年代中期，少年的我們聽著錄音機中的破舊卡帶中傳出來的「亞細亞的孤兒」和「鹿港小鎮」。沒有人可以否認，羅大佑的早期作品，早已進入台灣流行音樂的經典殿堂；也沒有人可以否認，八０年代的黑色羅大佑，提供了當時台灣社會對於抗議歌手的抽象想像。
ÿ 不過，羅大佑變了。人們一般常說，人過了三十歲就開始保守起來。羅大佑倒不是變的保守，而是似乎變的更「激進」：用更激烈的語言提出他的政治觀點。其實八０年代被貼上抗議歌手標籤的他，縱然直指許多社會問題，但並未沒有真正穿透這些問題的核心：國民黨威權體制。可是現在的羅大佑卻徹底翻轉過來，把台灣一切問題都歸罪於政治。而從民主學校邀請的幾位學者和預備的諸種課程，我們還看到基本的視野；但羅大佑在開校儀式上隔空的演唱歌曲「綠色恐怖份子」卻只有一個核心：槍擊案是騙肖！（而別忘了他的上一首歌是「阿輝仔飼著一隻狗」------和低劣政客的選舉口號有何不同？）
ÿ 歌曲如詩，因為語言簡潔，所以優秀者可以是精彩的社會分析與革命宣言：沒有鮑伯迪倫富有韻律的詩篇，我們不會聽見六０年代反叛運動的動人節奏。但反過來，歌曲也可能成為最粗糙的政治語言。在西方和第三世界抗議歌手的歌曲中，我們聽到了進步的理念與價值的追尋；而想起青年羅大佑曾經有的社會關懷，我們只能慨然感受到歷史在捉弄人。
ÿÿ當然在台灣，問題不只出在羅大佑身上，而是台灣流行音樂整體在社會實踐上的貧乏。除了少數創作者以外，大部分創作者和政治的連結，就只是支持某一政黨，或者選舉時選邊站。為什麼我們沒有更多憤怒的進步聲音？
ÿ ÿ首先，台灣的音樂環境被最庸俗的市場邏輯徹底宰制，任何「不一樣的」音樂都很難被大唱片公司接受並在媒體上曝光。再者，反觀我們的政治人物，大部分只是把青年文化和流行音樂當作動員工具，而缺乏真誠的關懷與尊重。（值得高興的是，就在民主學校開張的這一天，台北縣政府正支持台灣的獨立音樂在在東北角海邊歡喜開唱，而為前述兩點帶來希望）。
ÿ ÿ最後，台灣流行音樂的意識蒼白其實反映了整體社會的病態：一方面台灣社會長期缺乏根深蒂固的進步主義和左翼的實踐傳統與論述，另一方面藍綠雙方也都一直未提出更深厚的價值理念與細緻的政策。而這兩者很大部分上都是因為在台灣，具有智識性格並足以提供價值與政策思辨的公共領域是如此的稀薄！如果我們的政治和社會論述如此空洞，又如何期待一般公民，包括音樂創作者，有更豐厚的思想肌理！？（試想，即使一個人每天認真看報紙電視，可以在多大程度上拓深理念和對政策的認識？）
ÿ 當然，填補這些空白似乎正是民主學校所自我期待的方向，姑且不論實質如何。不過，民主學校要真的想要有所進展，顯然不能拿這首「綠色恐怖份子」當校歌。
音樂政治化的標準難道只有這樣？
張鐵志
（原文刊登於中國時報2004/07/24）
ÿ ÿ 如果音樂的社會想像無法超越既有政治窠臼，無法在音樂美學上向上提升，那麼就與政治宣傳歌曲沒什麼兩樣。這是筆者之前在拙著就已總結西方實踐經驗的感想，而非為羅大佑先生訂做。
ÿ ÿ七月二十二日論壇版刊出王維明先生大作「音樂是政治環境的鏡子」一文，回應筆者二十一日刊出的「音樂是政治角力還是進步利器」（簡稱張文），卻似乎仍然陷入本文所指出台灣社會面臨的困境。
ÿ 筆者完全同意音樂是反映政治環境：對王文而言，羅大佑所唱的是許多人關心的問題-----雖然這個「許多人」，其實是社會中的部份政治立場。筆者關切的卻不是他的立場是藍是綠，而是想質問為何創作者的眼中只有那些最能激起情緒的政治議題？是什麼樣的社會條件，讓一個在早期曾有點反叛性格的歌手現在接連推出的歌曲都只和政治人物的修辭一模一樣？為什麼沒有更多的創作者關心進步的價值和社會弱勢的聲音？要批評執政黨為何不去談貧富不均或外籍新娘問題？筆者嘗試提出的答案是更大的政治環境和媒體環境，讓我們所有人的想像力和關注視野狹隘化，並且被藍綠之爭猛烈拉扯，以致於一來最狹義的政治議題主導了政治和社會改革議程，二來是讓兩大陣營都缺乏自省的能力，缺乏內部的異議聲音，往往是為了對抗而對抗。不用否認，台灣現在最大的困境正是藍綠對抗的意識型態幾乎穿透社會各領域。有政治立場是正常的事，但是各政治立場的政治人物、學術或文化工作者，應該在這些立場上拓深價值理念、拉開政策視野。
ÿ ÿ的確如王文所說，「膽敢表達政治、或社會運動意涵的流行歌曲已經是瀕臨絕種的稀有動物。」不過，如果羅大佑先生的音樂（包括前一首）就是定位為代表藍軍理念，讓大家唱的高興，那麼這絕對無可批評，但是回到張文的原始標題，這就是代表政治角力中的一種立場，而不是社會進步的武器。不過，固然筆者百分百同意追查槍擊案真相的重要性，但是當「綠色恐怖份子」高唱「Formosa的選舉要靠鮪魚肚子，才能宣誓連任位置」，這就是粗俗的政治語言──套一句現在流行用語，這是「民粹」的修辭。同樣的，如果有一個偏綠歌手每天只會打連罵宋，對其他議題毫不關心，且在音樂美學上毫無用心，我們也只會把他當做會唱歌的政治人物。我相信，如果一個政治人物只會指著對方鼻子罵，我們都不會尊敬，更何況是一個音樂工作者？相對的，張文原來提到許多關懷弱勢的樂隊如黑手那卡西或交工樂隊，他們有的經常批評民進黨政府，但所關切的議題都能超越藍綠，真正指出台灣社會面臨的許多矛盾，同時在音樂美學上也都成就斐然，這才是稀有動物吧。
ÿ 如果我們不能標舉更高標準來看待美學的政治化，而認為這樣一個彷彿在寫競選主題曲的歌手就是稀有動物，並且只要有人評論他的歌曲深度和美學價值，就被視為是在政治審查，那麼這種批評聲音正象徵本文所關切的藍綠鬥爭的幽魂依然纏繞在台灣上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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