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空窗
親愛我已漸年老，烏黑頭髮鬢霜飄，可歎人生譬朝露，青
春少壯幾時好，唯妳永是我的愛人，永遠美麗又溫存，唯妳永
是我的愛人，永遠美麗又溫存。
音樂教室正傳來這首歌曲，老師正在講台上口沫橫飛的講
解這首歌的樂譜，並且要我們反覆唱頌。此時，我的眼眶不知
不覺紅了，濕潤了，我也想問，親愛的，妳在哪裡？
自從她走了，事情曝光後，我在學校就成為轟動武林，驚
動萬教的人物，每節下課時，都會有好奇者在教室前圍觀，就
是希望看看我到底長的什麼模樣。
我變了，變的沉默、寡言，再也沒有什麼值得我注意。悲
痛萬分的我，把所有精力全數集中在讀書，沒日沒夜的讀，那
時是我課業成績最巔峰的時候，每次期考我都拿全班第一名，
但是我的心，是掏空的。
我每天都會和秋月碰面，這是無可避免的，現在她時常躲
我，大概是做賊心虛吧，抑或是對我愧疚，這已經不重要了。
好不容易，挨過別人異樣眼光打量的國中生涯，終於等到
鳳凰花為我而開，驪歌為我而唱。
畢業後的我，決定要走美術這條路。
「啥？妳要讀美術？妳腦袋壞去了嗎，學美術以後要做什
麼工作好，妳也不想想，家裡這麼窮，妳還要玩那種吃不飽，
餓不死的科系。」爸爸數落我一頓。
「小綺，乖，聽媽的話，讀會計吧，出來就有好工作，又
放便，女孩子最適合了。」媽媽在一旁對我遊說。
『女孩子最適合了』這句話像是閃電一樣打中我的腦袋，
隔天，我騙了媽媽兩百元，把頭髮剃成五分。
然後我跑到美術老師家。
按下門鈴，老師一看是我，馬上請我進屋內坐。
「妳來找我有事情嗎？」老師看見我的頭髮先是一陣錯愕
，但她沒問什麼，依舊為我親切的遞上一杯熱茶。
「老師我想讀美術，但是家人反對，妳能幫我嗎？」我不
好意思的開口。
「這沒有問題。」
「謝謝老師。」
之後老師又問我一些往後的規劃和選擇，我就將心中所想
的全部都告訴她，她笑的稱讚我：「很好，陳綺，妳很清楚妳
要的是什麼。」
那天，老師跟我一起回家，試圖說服爸媽，因為老師到場
，氣氛自然緩和許多，談話也較為順利。
但是很可惜，父母還是以經濟為由婉拒。
「那這樣好了，我來安排陳綺到國外留學，費用我來負責
。」老師說出令我驚訝的話。
「那怎麼成，那怎麼成。」爸媽急忙推辭。
「沒關係，往後陳綺出社會，她或許會成為另一個美術老
師，到時候如果遇到有困難的學生，再幫助他們，就像當初，
幫助過我的老師一樣。」
就這樣，我在十七歲的時候，離鄉背井來到美國，半工半
讀，住宿是老師以前居住的地方──家庭寄住所。
麥森先生和賈絲太太是我的房東，他們各有一個女兒莎拉
和兒子尼克。
回想起在台灣的機場，除了家人之外，美術老師也來幫我
送行，美術老師把七百塊美金塞入我手中，微笑和我道別。
獨在異鄉為異客，我終於能夠體為那種心情，身邊全是說
美語的人，要聽到華語其實是很難得的。
我找了一份端盤子的工作，薪水不高，加上老師給個月寄
給我五百元的美金，湊合著用，勉勉強強。
國外的教學，卓實令我大開眼界，教授要妳交作業時，沒
有什麼明確的題目，發揮空間很大，起初我不太習慣，尤其是
他們沒有中國人刻板老師的樣子，倒是很像朋友。
我的五分頭，已經固定了，穿著也很陽剛，完全找不出任
何女子的氣息。
我的英文名字叫做美娜，我對這個名字很有微詞，我實在
不喜歡。我還因為它惹過一個笑話，記得第一堂課的教授在點
名的時候。
「美娜。」
「在。」我舉手。
「妳確定妳叫美娜嗎？」他懷疑的看著我。
「當然。」我很肯定的回答。
「喔，我知道了。」他聳聳肩，點點頭，表現出很明白的
模樣。
下課後就有人問我，是不是女同性戀，我很大方的回答：
「是。」
他們都能接受我，這點讓我很開心。
這天，教授帶了放音機進教室，說：「我今天要放一段音
樂，然後，你們各自將聽完音樂後的感想嘗試著畫出來。」
音樂一放，我傻了，彷彿時光倒流，又回到國中音樂教室
，那首，『親愛我已漸年老，烏黑頭髮......』我想到蓮憶，我
拿起鉛筆，開始打稿，畫兩個裸體女子交纏，教授在我後面站
了很久，我太專心，竟然渾然不知。
我將草稿打好之後，拿起水彩筆蘸上顏料，下筆兩三撇，
我突然把水彩筆甩開，用我的手，去撫摸，去撫摸畫中的蓮憶
，用我蘸滿水彩的手，一點一滴，讓畫成就在我的手中。
下課之後，教授叫住我：「美娜，妳過來一下。」
「好的，教授。」我走近講桌。
「我剛才看見妳畫圖的神情，也看見妳哭了，妳的圖，感
情很豐富，包含真性。」
「感謝教授的誇獎。」我對於他的獎勵十分高興。
「妳介意我把畫裱在川堂嗎？」他詢問我。
「我願意。」我的裂嘴笑，大慨可以從嘴角裂到耳根。
過了三天，我的畫，出現在川堂的牆上，上面還有我的親
筆簽名：美娜。
每天都有人在那裡觀看。
打工結束，哼著小曲，回到麥森先生和賈絲太太的家。
賈絲太太問：「美娜，妳今天似乎很快樂？有喜事可以分
享嗎？」
「有的，今天教授讚許我的圖畫。」
「喔，那實在太好了，妳真棒。」賈絲太太用高分貝的聲
音把消息告訴麥森先生。
麥森先生放下報紙，對我微微笑，還要賈絲太太為我烤個
蛋糕慶祝。
「不用麻煩。」這只是小事情，讓他們大費周章，我過意
不去，急欲推辭。
「才不麻煩呢。」賈絲太太也和我一樣哼著小曲，到地下
室拿小麥粉。
我們在陽台，我、麥森先生、賈絲太太、尼克、莎拉一起
喝酒，吃牛排、蛋糕，直到我們都醉了。
當我睡到半夜，莎拉竟然摸上我的床，喔，我的天。
她光裸著身體，露出一對乳房左右搖晃，我看見馬上把眼
睛閉起來，跳離床上，摸索著把電燈打開，用我的毯子把她全
身裹起來，推到她房間，她還醉意未消的抱著說：「我．愛．
妳。」
我用力將她推上床，並且明確的回答她：「不行，妳醉了
，快睡覺。」
又回到自己的房間，將房門上鎖。
隔一天我打工回家後，發現我的書桌上有一個寫著ｌｏｖ
ｅ的心型巧克力。
頭大了，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無法在接受別人，再美
國的這段時間，我完全拒絕所有求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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