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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 寶貝：
今天是妳年滿20歲的日子！回想妳是在一個初秋轉涼的日子來到我們家，原本我和妳娘欣喜地去到醫院準備迎接妳的來到，沒料到傍晚時刻的傾盆大雨，讓我們父女在響雷與閃電交加的入夜時刻初次相見，而我還來不及浸潤初為人父的欣喜，即接獲妳母親難產命危的霹靂訊息！為了搶救妳娘，我在下班時刻的台北街頭雨中狂奔，阿爸飛奔回家拿了捐血卡，又跑了一、二公里到中心診所提領3000㏄的血….。
那一天，折騰到午夜過後，在妳三元阿伯以及多位阿爸不認識的朋友捐出救命鮮血，止住妳娘血崩的傷口之後，我才得拖著極疲憊的步履來到嬰兒室看妳，隔著玻璃我遠遠再見到妳的那一刻，阿爸其實極為軟弱與恐懼，我害怕妳可能來不及見到親娘一眼，就註定一生一世沒了娘，因為阿爸知道沒爹沒娘的滋味！阿爸記得自己的成長歲月，許許多多我躲在老家角落暗處的日子，就發呆遐想自己和爸爸媽媽扮家家酒的往事，而這些過往點滴在成長之後，我其實很感激上蒼給了我無邊的想像力，讓我得以藉由想像的情境來滿足孩提的孺慕渴望。然而，我絕不願我的孩子同我一般，因為失去而得到如我一般的「想像能力」補償，因為那滋味實在苦澀！
倏地！時光匆匆就如同當年阿爸狂奔的身影，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一夜雨絲衝擊在臉上，鏡片上的水珠閃爍著街燈與車燈，狂奔中阿爸只能聽見自己急喘的氣息，眼角瞥見房子一棟棟閃過身後…，我的寶貝，阿爸盼啊盼著妳就長大了！而我此刻的心情，竟還有如一個嘮叨的爸爸，因為有許多心裡的話要告訴我此生唯一的孩子。
女兒；可還記得妳小學第一次月考的數學分數？那斗大的29分可是讓阿爸心好酸卻還必須給妳讚賞與鼓勵，其實妳真應該感謝的是妳的娘，她是妳學校的老師，因而無以躲逃來自妳班導師關心卻也皺眉的眼神，而阿爸可以閃避那種眼神遠遠地無須尷尬！女兒，我們從來不以分數來評定包括妳在內的所有孩子，因為來自妳娘的經驗認知讓我們堅信“孩子的學習是一條漫長的路…”。因此，希望妳能記得將來也以這樣的心情來對待自己與別人的孩子。而我相信你會的，因為妳一定清楚記得在妳成長與學習的過程中，妳娘是如何在妳失意與挫折的時刻，給予妳無盡的關懷與鼓勵，並且積極地引領妳邁向學習之路。同時，我也要妳一生都記得Ms. Kary 對妳的好，是她引領妳進入語言的學習之路，妳能夠通曉那麼多種的語言，其實是Kary啟發了妳在語言學習上的興趣，阿爸不過是給了妳這方面的遺傳，我相信顯現在妳身上的一定是祖先給予的DNA隔代跳躍，因為我到今天也不過是一口破英文，對我來說英文已然只是一種消譴時間的工具，我用它來閱讀妳訂閱的Time Weekly以及讀者文摘，而這兩種刊物是我睡前的催眠讀本罷，我必須說，阿爸打心底厭惡美國人以其霸權觀點對世人指三道四，因此我很期待妳能具有審思能力與哲思智慧，近期內就好好地將康德的＜知識論＞讀過吧；明辨於人的價值與知識之間的探索，在妳研究政治學理與國際關係的理論中，千萬要記得所謂「理性」的荒謬，期待未來無論妳所學為何，盼妳能夠明白「強與弱」只是一種形式而非本質，希望妳永遠和弱勢與弱小者站在一起。追求本質善與美的人生通常會缺乏五光十色的絢爛，卻會博得真正的尊敬與榮耀，因此我希望妳的一生最起碼要當一個誠實的人；對自己認同的價值誠實。
因而我相信妳一定瞭解阿爸內心的苦悶與寂寞；這些不僅是一種誠實面對卻無力改變的滋味，也是對價值選擇所必須去承擔的代價！我常常會遐想未來妳們這一世代，究竟會是一個什麼樣的時空環境？從物質發展的觀點來看，也許妳會親歷極大動盪的時空改變，不過究竟是光明或者是黑暗勢力會主宰妳所屬的時代？我無足夠智慧得以預知，然而這可以從歷史的經驗與規律之中窺知一些端倪，從來，我選擇相信馬克思對歷史發展的立論觀點，雖然在人類第一回合資本與社會主義的爭鬥中，「資本」成為顯學並且也是時代趨勢的主流，不過世事無常而物極必反，慶幸的是；我相信知識科學與人文價值在歷史發展中的逐步奠基，或是人類不必再陷入殺伐厄夢的護符，但誰知？因為政治意識形態的衝突、民族主義的幽靈、宗教的狂熱與無知，並不會因為知識的提升與貧窮弱勢的覺醒而改變。尤其，我期待你能有感性的思維，細膩體察並體諒別人的心，但千萬避免向著宗教的形式傾斜，宗教的價值是對「愛」的主張，因為那是人性亙古以來面對衝突時所最欠缺，瞭解這一點，就能知道面對人的問題還是要回歸到人性的本質，我們應當效法神職人員入世奉獻的精神，然而對於那些張嘴閉口都是形上玄奧的怪力亂神則避而遠之，這些人在我看來不是可鄙就是可憐，可鄙者欺人而可憐者被欺。我的一生最聽不進也瞧不起的，就是那些打著宗教偈語的似懂非懂之流，希望妳的一生也能遠離怪力亂神。不過，阿爸喜歡看廟、著迷於傳統中國木造建築之美，我且也將這些木造建築作了完整的文字與影像整理，只是我讓自己像一個旁觀者，面對文化之美謹守欣賞與讚美的心情。我要妳記得，人生必然有許多的疑惑與困頓，而知識是尋求疑惑解決之方，當面對困頓時則以品味人生的態度適之。
妳還記得那些年阿爸在路邊擺攤營生、還債的日子嗎？那一千多個日子是你在實小中、高年級的階段，阿爸偶爾會翻閱那些年妳所留下的影像，每一次當我看到一個眉宇深鎖的小女孩，我知道那些年妳過得並不快樂！而我更深深以此自責，難以忘懷在那個破陋小屋的夏日襖熱，有一個夜裡妳滿頭汗水來敲門，說妳熱得無法睡覺的情景，阿爸第二天即刻去買來一台冷氣，想盡辦法且使盡了力，就一個人將冷氣扛上了牆頭去固定，那天當妳們回家見到我已經將冷氣安裝完成時的笑臉，將是我一生都會記得的溫馨回憶！同是那一天，我從市場收攤回家，特地向隔攤賣魚的朋友買了幾條極貴的魚，我且下廚煮了一頓豐盛的晚餐，也特地找來妳阿琳阿伯來家裡共進晚餐，那點點滴滴我都收藏在美好的回憶之中，因為很快地妳就會振翅遠去，而妳阿琳阿伯不在人世也已多年，面對生離與死別或許感傷，但不如將這些走過的日子好好珍惜，牢牢記住人生過往的種種美好。妳生來無同胞手足，因此更要珍視妳的姑姑與叔叔們所出，妳是這些弟弟妹妹們的大姐，將來一定要記得維繫血緣之情，我在這方面做得實在不足，多一些手足（朋友）之間的噓寒問暖就會少一些寂寞孤獨的感覺。
阿爸很想告訴妳，人生的滋味究竟像什麼，但是我實在說不出而事實上也無此必要，因為每一個人對生命的體驗以及對生活的感受都不同，從妳來到的第一天開始，妳就是一個獨立的生命個體，只是生物的演化就人而言，在所有的哺乳類之中，人的襁褓期是最長的，我以為那是因為人必得在家庭養育的過程中，去探索習得許多來自文化的傳承，這些傳承是人極其重要的根本。我因此要告訴妳一些來自我的祖父以及我的父親的訓勉；
我的祖父其生平種種我已經多次詳述予妳，我要妳務必記得，在我青少歲月時期他所給予我的訓誨：「三十之前不必怕，三十之後莫要後悔」。就某個角度來看，我這一生是「賭」輸了，但這不是先人訓誨不靈，而是阿爸資質駑鈍所致，妳已成年而得以告訴妳，人生其實就是「博」一場，我以為輸贏雖難以定義，但重點在於籌碼要押注的時候，妳準備好了沒？雖然我四十之後即鄙而不再研讀任何兵家書籍，不過無論克勞塞維茲（戰爭論）抑或孫武（孫子兵法），其迎戰之道於形上者首要為「道」，其形下實務者乃在「備周」二字。因而，人生莫押沒把握的博局，然而當機會到來時而不敢博者，則沒有權利後悔。總之，切記「勝兵先勝而後求戰，敗兵先戰而後求勝」的道理，如果有一天妳覺得自己賭贏了，阿爸除了給妳祝福之外，其實別無他言，因為我是敗兵因而無勇可言，並且我實在不知贏的滋味為何，我只是願賭服輸且能深刻品嚐個中滋味，因而倒也深覺人生多采多姿，我以為懂得欣賞別人成就，並且能為成功的人喝采祝賀者，人生感受倒也未必全輸！可曾記住Tom Hank在阿甘正傳片中，他的媽媽要他如何品味人生嗎？
“the life just like a box of chocolate，just you taste all of them or you will never know what flavor they are ”
我相信每個孩子都是阿甘，都有權利並且可能…..。
另外，在我12歲時，我的伯父（妳的阿公）在我小學畢業紀念冊上，提字勉勵要我學習生有觸角的昆蟲，他期待我能夠敏銳地去探索人生路程，然而我必須說，人生之道其實無常無明。妳阿公耿介自持的性格影響我至深，我自幼望著妳阿公不屈服的身影成長，他的不屈雖阻絕了升遷之途，然而他對家庭以及自己是一生奮勵不懈，我深以有這樣的父親為榮。並且我最懷念的成長過程是和他一起工作時的點滴，在每一次颱風過後，我們父子倆總必須去清理雞舍，從清晨到深夜就未曾稍歇地一個鏟雞糞而一個牽袋子，我因此能在青少年階段學得懂得，人世間沒有熬不過的困難事，希望妳也能建立如此認知。阿爸將來會留給妳的，是我孜孜不倦所寫的一字字，包括我對台灣人文與發展史的探索，以及我知道我一生都寫不盡的對植物之愛好興趣…，如果有一天妳想瞭解自己的父親，阿爸一生的人生感受盡在其中。
至於學問之道，我則要將我高三導師簡振盛先生的諄諄訓勉轉贈予妳：
『海闊憑魚躍，天空任鳥飛；高高寶山宜登臨，深深學海勤涵泳。』
以此勉勵是因為妳曾告訴阿爸，說妳將來想成為一個真材實學的大學教授，我很欣慰我的孩子正逐步努力於此一未來可能，不過還是要提醒妳，學術是一條走來極其寂寞的道路，因為妳所具有的語言天賦，我曾建議妳或可以評估選擇語言學研究之路，不過阿爸也列舉了中研院史語所李壬癸院士為例，據實相告希望讓妳能夠瞭解，李院士之於南島語系的研究，從青絲歲月一路走來鬢白了霜華，他幸而能在年過七十之後獲選為院士，相信還有許多泅泳於學海之士，終其一生以寂寂無聞者多有人在，每思及此我總還是希望我的孩子一生平安平凡即是幸福。
這心情在妳出生之後，我方才明白當年我要離家時，妳阿公說他希望我一生能夠平平安安、平平凡凡的心情！不過當我看著妳逐年成長的表現，我心裡有說不出以妳為榮的喜悅；因為我看見一位具有人文素養與懂得關懷的孩子，具備了獨立思考與邏輯判斷的能力，妳學政治並且清楚知道將來想做什麼，這一切讓我無需和妳討論一些繁瑣，謹要一再叮嚀我的寶貝，由「知識」累積的學問確是改變社會與造福人群的利器，更希望妳能明白，知識若不能經世致用就如同虛無的宗教偈語一般！記住，知識與學問之有意義在於經世致用。
這一封寫給妳20歲的信函最後，阿爸要跟妳說抱歉！到現在我還是抗拒著去記住那小王八蛋的姓名，阿爸承認那是因為這小王八蛋可能會奪走我的寶貝！不過無論妳將來感情與婚姻的道路如何，阿爸都會給予妳無盡的祝福。最後容阿爸再提醒妳；
做為女人，感情路上切記沒有責任感的男人不可愛、失去愛的男人則萬萬不能留戀，因而婚姻路上除家庭責任切記要懂得獨立與自主。我對人世間男女情愛的感受真佩服莎士比亞對愛情的箴言，他說“愛情像月亮，不圓則缺”誠哉！人世能得心滿如圓月的愛情幾稀，進入中年之後待妳的母親就視如我無以切割的至親，雖然阿爸還是難以忘懷我的初戀情人，我16歲認識龔湘玲一直到我25歲時莫名其妙地分了手（是阿爸不懂得處理感情），我永遠記著在彼此激情時刻她告訴我的話“發乎情，止乎禮”，這是我一生尊敬與懷念她的主要因由，而很誠實地我早已將懷念深深鎖在心裡的某一角落，在某些時刻想到她時僅有的是獻上無盡祝福，期盼她的一生也能幸福美滿。因之，我心裡所期盼的黃昏歲月，是能和妳母親互牽著手走在阡陌之間（阿爸一定要學會走路時牽著她的手），去找尋我們還不認識的植物…，我從妳拜菩薩阿祖和拿拐杖阿祖兩位老人家的相處情景懂得「真愛無言」的道理，而妳阿公也在曾我我年輕時告知“世間事，熱得快的冷得也快”，以此觀人情事理或男女者誠有以也。阿爸藉由信箋告知男女情字感受，是以為人世情愛最美者年輕無知之時，而最恆久的是心存感念地無怨無悔相伴，希望有一天妳會懂得，世間男女情愛其真者就如一杯清淡冰晶的水！
我的寶貝，阿爸當然知道歲月有時，儘管我永遠願意牽著妳的小手過馬路，然而有一天妳也只能望著我遠去的背影…。但是別忘了；人生路上只要阿爸在，阿爸一定讓妳依靠，這世上沒任何人能欺負我的寶貝！而人生路上妳要謹慎小心地踏出每一步，要記住對生、養妳的國家社會作出貢獻。
祝賀妳20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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