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類書評
（這是以對話和討論所寫成的書評，文中的盧代表版主本人，ABC其實是版主的另外三個化身）
盧：無論快樂還是悲傷，童年是每個人一輩子最大的資產。對成長於鄉下農村的人而言，童年回憶很可能充滿了濃濃的稻香和花香，以及勞動父母身上的汗臭味以及那個寧靜、有人情味的小城鎮；對成長於都市的人，他的童年回憶很可能是車水馬龍。不同的成長環境，便有不同的童年回憶。不過我們可以確定的是，在工業化之後，台灣充滿稻香和花香的鄉村景象漸漸在消退，古老的鄉村生活已成為許多人的記憶。今天立報紙上讀書會想討論小說家鄭清文寫的《天燈‧母親》這本書，也許它能喚回我們對古老台灣的記憶。
A：雖然作者和出版社把《天燈‧母親》定位為童話，可是我覺得它更適合大人閱讀，特別是有過鄉下農村生活經驗的大人，因為書裡提到很多工業化前的台灣景觀，像用打穀機打穀、小孩牽牛去墓地吃草、燒稻草燻蚊子、用拾骨後的棺材蓋當橋、稻田裡漫天飛舞的火金姑等，２０年前我住在鄉下時，還親自下水田插秧，用鐮刀割稻，現在這些景象已經很難看到了。所以這本書對我們這些３、４０歲的人來講，充滿了懷舊的感覺。
B：我雖然不認識作者鄭清文，但從文字裡我覺得他一定是很愛這塊土地的人。書中主角阿旺出生時母親就死去，他沒有被母親養育過，但思母之情未曾減過：他一再地問父親為何不替母親的墳換新墓碑，大雨時擔心母親墳被沖毀，擔心母親被其他鬼欺負。在文學上，母親通常是土地的隱喻，我想作者把對母親的愛轉化成對台灣這塊土地的愛。由作者在書中《後記》裡所提到的故事，我們幾乎可以說這本書就是他的童年回憶。
C：阿旺出生時就有１１指，所以被許同村小朋友視為異類，但他並沒有自怨自艾，反而喜歡跟他們處在一起。老天爺像要補償他這一點似的，賜給他通靈的本事，使他可以與鬼神、動物和「沒有生命」的稻草人溝通，就文學的技巧而言，這叫作魔幻寫實。用魔幻寫實的最大好處就是，作者和書中人物可以超越現實的限制，完成現實裡不可能的願望。例如在颱風夜，阿旺因為擔心母親的墳被沖毀溜出家門，但暴漲的溪水使他到不了墓地，因阿旺的孝心感動天，老天爺派了一隻身體「放大」到像小水牛一樣的水豆油（俗稱水蜘蛛）來載他；土地公也盡力保護他母親的安全，甚至藉由阿旺揀來的天燈讓她投胎轉世。
A：這本書使用了很多民間傳說、俗諺和禁忌，經由阿旺高齡及百的大姑婆口中說出，除增加他們的可信度，也顯現出靠天吃飯的老百姓的不確定感。例如大姑婆說，晚上不能剪指甲，不能吹口哨，因為火金姑是死人的指甲變成的，吹口哨可能會招來什麼鬼怪；颱風來臨前夕天空打了幾聲響雷，大姑婆說：「一雷破九颱」，從這句俗諺裡頭我們可以看出當年以農為生的農民有多麼懼怕颱風，希望出現奇蹟來制住颱風。這本書所使用的民間傳說中，最重要的一個就是「放天燈」。很多人都說放天燈可以引渡受苦難的鬼魂登極樂世界，作者在書末就使用了這樣的民間傳說；此外作者也利用「放天燈」這個意象，來象徵他的母親或台灣這塊土地脫離苦難。
B：透過阿旺的眼，讀者也看到了其他的世界。例如，動物也會因為利益問題而大打出手，以及發生弱肉強食的現象；鬼並不可怕，甚至像人一樣有他們的委曲和恐懼；神並不是高高在上，像書裡頭的土地公，就是一個保護人也保護鬼的老「警察」。阿旺因為善良，知道動物、鬼、神的喜怒哀樂，他希望看到他們彼此和諧共處，不要互相殘害。所以當父親調配農藥要噴死蔬菜上的蟲時，他想到的卻是這些蟲會螁變成美麗的蝴蝶，因此把農藥偷偷倒掉一半，寧願自己被父親打，也不願菜蟲死去；當父親要把為家裡犁田十餘年的老牛賣掉時，他和他的眾朋友們，包括蜻蜓、烏秋、白鷺鸞、錢鼠、狗、魚蝦，淚眼汪汪地演出了一齣「十八相送」。大家都喜歡阿旺，因為他也喜歡他們。
C：其實，阿旺的父親也不是狠心賣牛，為了生活，他沒得選擇。那個時代很多農民都是這樣，吃飽了飯才有未來！如果阿旺的世界是個沒有利益衝突、和諧的世界，他父親的世界就是個現實的世界。
盧：剛才蘇同學提到作者用了魔幻寫實的技巧，很多作家使用這個技巧，讓人有荒誕突兀的感覺。作者在《天燈‧母親》這本書卻使用得很好，因為他是用一個孩子的眼光來看待世界，而孩子本來對世界就充滿想像和好奇，對孩子而言，物與物的界線並不是那麼嚴格的；更重要的是，故事背景是一些讀者熟悉的古老台灣，因此整本書就像是走過那段歲月的人的成長故事，予人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和感動。
A：這本書紀錄了一個對許多新生代而言幾乎不存在的台灣，我很好奇，百年以後，如果這本書還存在的話，後來的人會怎麼看待它的意義？
盧：我想這本書只存在於走過那段歲月的人的腦海裡，後來的人也許可以透過文化中心或博物館裡的展示，嗅到一些舊時代的氣味。但就像作者所說的，時間是不斷向前的，新時代的氣味永遠比較新鮮，比較吸引人。
(2000/4/26 刊登於台灣立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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