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故鄉之後的無數個夜晚,眺望著不見盡頭的蒼茫夜空,少年不止一次地問自己:報仇之後,自己的人生目標到底在哪里?
如果說那段拼命想遺忘的日子裏有過什麽幸福的話,那一定就是每當自己抬起頭的時候,眼前總會出現那道讓他忍不住想追逐的背影。
聽人說每個男孩子都是凝視著另一個男人的背影成長,那麽自己還真是選了一個了不起的對象呢!只不過,自己幷不是一個合格的學習者,與其說學到了對方什麽,不如說恰好是捨弃了對方所擁有的東西,所以到最後,換成自己被對方捨弃。
如果說棋子的存在意義就是被人利用,那麽失去主人的棋子,人生的目標又在哪里?如果報仇是自己目前生存的意義,那麽報仇之後呢?殺光仇人之後呢?
回到那個人的身邊,繼續做一枚棋子,還是……就此終結?
不願回答的問題終于還是擺上了臺面,而且還是以如此戲劇性的方式。剛剛行近傲刀城門,迎接自己的赫然竟是仇人墜樓瀕死的場面,還未從震驚中回來神來,沾滿鮮血的手指已緊緊扣上了自己的手腕。
「找……白…城…輿……」
最後一個音節落地的同時,男人停止了呼吸,目光移向匆匆趕來的傲刀蒼雷,冰川孤辰隱約覺得,自己已被捲入了一場不可預知的麻煩。
對他依照死者遺言帶走尸體交予白城輿的要求,傲刀蒼雷幷未强硬反對,但抱著尸體在大雨中不知走了多長時間之後,冰川孤辰開始後悔自己的决定。
死人是沒感覺的,但活人却不免要跟著受罪,若是其它人也就罷了,對象却偏偏是自己欲殺之而後快的滅門仇人!
低下頭看看自己懷中早已冰冷僵硬的尸體,冰川孤辰緊緊地蹙起了眉頭。雖說對死者不敬是非常不道德的事,但少年顯然幷不認爲自己有維護仇人尸體的義務,正在考慮是不是要不顧道義隨便先找個地方把他扔掉的時候,被大雨模糊的視野內出現了年輕武訓的身影。
百密一疏,千算萬算沒算到傲刀玄龍竟會自盡,眼睜睜看著兄長的人生以令人未曾想過的方式在自己眼前落幕,傲刀蒼雷在這一刻,分不清自己的心裏究竟是什麽滋味。
只不過,若自己與大哥易地而處,說不定也會選擇同樣的道路,但此刻這種話聽在他人耳朵裏,大概只會留下風凉嘲弄的印象吧。路是自己選的,走到這一步,再也無法回頭,若說是錯,那就乾脆錯到底吧!只是,兄長既死,蟲源的鑰匙却又到底身在何處?
目光自書房四下一一掃過,深諳兄長個性,明知鑰匙必然定在此處,却又全無頭緒、無迹可尋,眼見得墻上佳人含笑,傾國傾城,但那笑容却越看越是刺眼,心頭一陣惱怒,抬手一掌擊出!
勁風過處,書房四面盡被波及,頓時墻上卷軸「嘩啦啦」四散掉落,唯有一幅紋風不動,赫然竟是掌氣目標所在-芸姬畫像!
「……」
凝視栩栩如生的畫像,傲刀蒼雷久久無語,面上絲毫不見覓得綫索的興奮,反倒是腦海中兄長十幾年來鬱鬱寡歡的畫面走馬燈般一一閃過,心頭緩緩涌起的感受,無法形容。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情至深處令人唏噓,但這般的執著,究竟是對是錯值不值得?
風水輪流轉,這個時候的傲刀蒼雷幷不知道,不久之後同樣的問題出自他人之口,而被詢問的對象,却是他始料未及的人物。
大雨滂沱。
雨水洗去了血腥,洗去了污穢,却無法洗去心底的痛楚。自冰川孤辰手中接過傲刀玄龍的尸體,白城輿緩緩伸出手,輕輕合上傲刀玄龍未瞑的雙眼。
「大城主是怎麽死的?」
年輕武訓的語氣與想像中幷不一樣,沒有更多的悲憤,反倒是滲滿了深深的疲憊與絕望,與其說是詢問,倒不如說是確認。注意到這一點,冰川孤辰眉心微微一皺,道:「在傲刀城門之上自盡,最後摔落城門而亡。」稍稍一頓,補充了一句,「當時傲刀蒼雷在他身邊。」
這個回答幷沒有讓青年的臉色産生重大的改變,只是嘴角泛起一絲無法言喻的苦笑,喃喃自語了一聲「是嗎」,突然全身一震,一口鮮血狂噴而出,脚下一個踉蹌,險些跪到地上!
血漬很快便被雨水沖刷得不留痕迹,冰川孤辰冷冷地看著他,絲毫沒有伸手相扶的意思。
勉强調勻氣息,白城輿抱著傲刀玄龍的尸體穩住身形,低聲道:「見笑了。多謝。」
明白他爲自己送來傲刀玄龍遺體一事致謝,冰川孤辰却只是輕哼了一聲,大是不以爲然:「傲刀玄龍既死,吾與他至此再無仇恨,倒是你,接下來意欲何爲?」
「盡爲人臣應盡的本份。」
「找傲刀蒼雷報仇?」冷笑一聲,斜斜投去的目光滿是不屑,「就憑你現在這個樣子?」
微微苦笑,白城輿明顯沒有與對方糾纏于這個問題的意願,稍一頷首,道聲「告辭」,轉身欲走。
冰川孤辰面色一沉,突然反手拔刀,刀如閃電,劈向白城輿!
萬萬料不到對方竟會驟然發難,白城輿負傷在身,外加雙手抱著傲刀玄龍這個累贅,無法拔刀相擋,倉促之間閃身一避,不想過大的動作牽動傷口,胸口劇痛的同時脚下一軟,斜斜向前僕倒!眼見傲刀玄龍即將先他一步碰到地面,情急之下雙臂一振,將傲刀玄龍的身體向上輕輕一拋,「砰」的一聲,傲刀天下的第一武訓以這輩子從未有過的狼狽姿勢重重摔落泥濘!
傲刀玄龍的尸體緩緩落下,堪堪壓在他身上。
一抬頭,刀光如練劈落,白城輿只當冰川孤辰竟要戳尸,大驚之餘不及思索,一個翻身將傲刀玄龍護在身下,銳利刀氣撕裂空氣,擦著鬢邊一陣生痛,隨即寒氣滲入肌膚,却是冰淵刀鋒穩穩架上後項!
冰鋒霜刃,吹毛斷發,只消輕輕一劃,便能輕而易舉地結束他的性命。
閉目待死,耳邊只聽得少年大爲不快地道:「你這是什麽表情?當真以爲我會殺你嗎?」
緩緩睜開眼睛,視綫所及,居高臨下的少年面如寒霜,不解、無奈、忿然,種種心思交錯呈現在那雙清澈的眼眸裏,而看到茫然抬起雙眸的白城輿,冰川孤辰突然覺得一陣惱怒,「刷」的一聲收刀回鞘,隨即右腿一抬,一脚踢上他适才腰上再度裂開的傷口。
沒有聲音,但青年伸在身前的右手手指瞬間收攏抓緊了地面,白衣下加速滲出的鮮血順勢流向了傲刀玄龍的外袍。
「報仇靠的是實力,你認爲現在的你,殺得了傲刀蒼雷嗎?」轉過身,冰川孤辰冷冷丟下最後一句話,快步離開。
山風凜冽,空山寂寂,唯有雨聲瀝瀝不絕,雨勢由大轉小再小轉大,一直趴在地上的白城輿終于緩緩爬起身來。
傷口的血已經不再流了,但幷不代表生命的終結,反倒是另外一些東西,才剛剛開始。
低下頭,映入眼簾的是傲刀玄龍平靜無波的面容,不論主上選擇這條道路的原因爲何、目的何在,事實便是,自己已經再也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了!
夜深人靜。
傲刀城外,關心白城輿安然的苗蜜與洛子商苦候數晚,終于在今夜,發現了自皇宮內竄出的兩道神秘黑影。
「兩個人?」
「左邊歸你,右邊歸我!」
「好!」
「自己小心!」
短短數語分配停當,二人分道揚鑣各自展開追擊,就這樣,在追踪目標來到傲刀皇陵的苗蜜面前,出現了臉戴面具的神秘男子。
而不久之前才將傲刀玄龍的遺體轉交傲刀青麟的白城輿,正向著傲刀皇陵,緩步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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