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幻
太久沒有到訪，要幾經問路才覓着地點。古舊拱圓式門窗，沿着五腳基吊掛俗艷商業化的七彩燈泡；憑着記憶，一彎三折地尋找，中間場地竟然空出來，開始了交際舞黃昏班的練習，一隊隊上了年紀的秋娘，打扮時髦，隨着恰恰曲子進進退退，稍微跟不上，只好眾目睽睽下遮嘴一笑──當中夾着一兩個中年男士，顯得矚目，看了幾眼也曉得是“姑媽“型的人物，肉體是她們的異性，靈魂卻是同性，大抵是不必避忌的，盡可以勾肩搭背，媚眼橫飛。繞了一圈巡視了這老巴剎的攤檔，到底不大肯定，賣云吞面倒沒有少，約摸選擇較為老舊，陳年一點的，向那兩個掌爐鎮守的婦人問話，說是原有的老者退休，又聽聞我遠道而來，不禁羞赧，回道：”黎地聯邦個邊云吞面較好食！”他們都興放辣醬，紅通通，辣中帶甜，怪得可以；當地也不興廣府話，三兩句下來竟也帶三分親，后來發現那煮面婦人多給了云吞，吃了四五只，咦，還有，還有。
去年劉郎重來，也為尋訪當年好味道──這區屬于銀行洋行，新舊商廈夾雜，來往匆匆的皆是中產階級，穿得體面，長得也平頭整臉；樓底一爿小吃店，賣個咖啡三文治。辦公室男女都幫襯了才上班。小友的辦事地點就在附近，約定時間未到，就在這兒喝杯飲料，“殺時間”。這老巴剎的所在，也便是后來兩人步行而至了；那碗云吞面即經小友推薦──那味道直追溯到童年時在舊巴剎里吃過的一般，參雜着美好記憶──也許不過是相似兩三分，卻眷戀得值得再三回味。原來潛意識里早有底稿，虛山幻水鏡里芙蓉，一切鐘情歡喜，不過是恰恰對正了，是拿了一張月宮殿紙印上去，順着形體描畫，一半形體，一半是夢魂想像補足；也許是真的如愿以償，或者只是誤解的美麗──大概所有最初愛的面目也就是這樣了。
更早以前吃過一碗杏仁糊，是在哪一個橫街里弄？半透明乳白的羹糊，趁熱入口，一股濃郁幽香──止咳極好。唯不嗜此物者，總嫌棄有嶂螂味。重來之時仿佛記憶力消退，再也找不到舊地，有心尋訪恐怕能找着，只是事后的對照差異，也足夠自己悵惘半天了。眼前那交際舞練習班好像暫停片刻，思想上留下了大片的真空，那筷子夾進口里的面確實不壞，到底是正宗云吞面；然而心底那份意外的愉悅，一點奇異靈妙的感覺緩緩后退。久違的滋味趕不上記憶鋪排的桃紅艷李，沒有失望，卻竟然有一絲失落──是人心不足，還是意難平，默默地但記得心理的一朵芙蓉才是真的，悄然盛開永不言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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