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我等待在基隆港,終於因為七級風浪而未能開船,使我失去了訪問金門的機會,這一擱下便是三十個寒暑.
三十年來,在我心中,金門一直是個會教人感到"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地方,是個西出台灣無故人的地方,是個被炮火摧殘得滿目蒼夷的地方.
這次當我接受行政院新聞局顧問丘秀芷的邀請,去金門作一場有關心靈改造的講演時,我還真沒敢懷著觀光的心情,來到這個距台灣約一百五十海哩,卻距廈門不到一萬公尺的小島.
我的驚喜,從踏上金門土地的那一刻便開始了.那裡的機場雖小,卻有大將之風,忙而不亂,大理石的地磚閃閃發光,而往旅館的途中,兩旁盡是一片翠綠,空氣清新,每呼吸一次,都像是在作森林浴,使我不竟納悶,這會是在八二三炮戰中一舉成名的歷史小巨人嗎?
如今早己嗅不到硝煙的味道了,嗅到的,竟是白色梔子花淡淡的芳香.在建造堅實得可行戰車的公路旁,高大成蔭的相思樹枝葉間,傳來了陣陣蟬鳴.暗紅醉人的秋海棠,與開滿金色小花的馬櫻丹,和著一片火紅的杜鵑花苗,連同紫色布袋蓮的花朵,湊在一起,喧嚷出令我不敢相認的初夏的迷思.
金門像啞鈴似的橫臥在花崗石片麻岩構成的地基上,實際面積不過一百五十餘平方公里,早自晉朝起,就有人自中原來這裡避難.直到明朝,江夏侯為防禦倭寇入侵,將這小島建造得固若金湯,才因而得名"金門",此後,金門便成了中原百姓躲避戰亂的世外桃園.
鄭成功為造船東渡台灣,而砍伐樹木,使得這個處於亞熱帶的小島變得牛山濯濯,受盡了狂風沙的肆虐,以致寸草不生.為求平安,島民們便在各路口豎立起風獅爺來.
目前島上還有五十三尊,用花崗石或青草石雕刻而成的風獅爺,如人體般大小,在訴說著一段田園荒蕪的歷史,有的立、有的蹲、有的臥,面部表情有喜有怒,代表著風神和獅子合而為一的化身,都說風獅爺能遏止風沙,能幫助島民趨邪避災.
直到民國三十八年,蔣夫人推行植樹運動,由島上的阿兵哥每人認養一棵容易存活的木麻黃,才綠化了金門,而風獅爺在金門人心中的守護神身份,至此也才得以交棒.
如今木麻黃也功成身退,三十年的壽命己盡,早被砍下來當柴燒了.自民國七十六年起,島民和阿兵哥依第二期植樹計劃,再種下保持水土功能特佳的樟樹,因此雖然金門雨水稀少,卻比得過杭州西湖的綠意盎然.
公路旁偶有人造湖泊,湖畔多是一片肥美的高粱,冬天候鳥成群,是個絕佳的賞鳥區,而用高粱釀的酒,更是酒中之極品.
舉凡是酒仙,誰不知道飲金門高粱的口訣?一要"蓮花指",二要"舉杯輕",三要"入喉深",四要"舒展眉",五要"擲杯重",六要大讚一聲,才算功德圓滿.
花崗岩下雄偉的隧道,曾在炮戰中立下大功,是怎樣的神功才鑿開了這能抗拒炮火的花崗岩?這個不解的謎,已成為各國工程師研究的對象.若不是親眼看到了國軍在隧道中守衛森嚴,真難想像得出,這兒曾是炮聲隆隆,烽煙彌漫的另一個世界.
花崗石醫院、莒光樓、八二三砲戰紀念碑、及古寧頭戰史館等,都在敘述著昨日的英勇.而那場持續了近二十年的戰爭,竟為一些人帶來了財富,大陸打到金門的炮彈,成了一家工廠製刀的好材料.
吳姓廠主原以製作農具為生,他將這些"禮物"搜集起來,千鎚百煉地磨成了菜刀、水果刀、牛排刀和拆信用的各種刀款,他的那份創意似乎在嘲笑戰爭,難怪連美國的CNN電視台都覺得有趣,特地派人來製作節目,在北美播映.
來到金門最大的享受之一,便是在一座古厝裡,享用香醇濃郁的高粱酒,並佐以味美價廉的海鮮大餐,包括肉質鮮嫩的蝦蟹、海瓜子和趕來"投奔自由"的黃魚.
最不可思議的,是金門的古文物,竟能歷經炮火的洗禮,依然無恙地屺立在原地.
有的房屋,是金門人遠征南洋,衣錦還鄉後,回饋所留下的見證;有的四合院,是北方人來此定居所留下的腳印;一棟擁有三百多年歷史的建築物,和旁邊的亭台樓閣,曾是書聲朗朗,莘莘學子的學堂;而閩南風味濃厚,一棟又一棟的古厝,更是引人遐思.
許多古厝的門前,都有花崗石的台階,奇數台階代表"陽",偶數代表"陰".一般台階都只三級,上去後,再跨越有一尺多高的門檻,才來到天井.房屋的門上又各有三根或五根柵欄,窗上也各有三條或五條花格窗楞,加上屋頂彩繪的八掛圖案,就更為古厝加添了一抹神秘典雅的色彩.
而位於金門西北方的古厝,時運不濟,牆壁上彈孔纍纍,都是古寧頭戰役時,巷戰所留下的傷痕,現在外面早已築起了低矮的保護牆,讓那場激烈的戰役,還鮮明存地活著.
金門島的西南部,有條明朝遺留下來的街道,路面是由大石板舖成的,兩旁有許多老舊的空屋,誰能想像得到這裡曾是風光一時的趕集市場?如今雖已見不到趕集的人潮了,但走在石板上,卻彷彿走進了歷史.
一個六百年前建造,曾是航海指標的文台寶塔,則由巨石堆成,共有五層,已被文建會列為國家二級古跡,是個登高眺遠的好去處.
其他還有興建於宋朝,卻數度毀於大火,又獲重建的靈濟古寺,和清人邱良功,為母親許氏守節三十年,而奏請朝迋立下的節孝坊,以及興建於清朝,祭祀宋儒朱熹的浯江書院等古跡,都見證著金門昨日的輝煌.
站在距金門只兩海哩的烈嶼島,可以看到廈門.島上的聖誕紅和南洋杉長得青翠碩壯,而那裡的喜雀更肥得像小母雞一般,穿梭在林間,田裡盡是品種改良過的高粱,一點也不怕颱風肆虐,炒得香脆的花生和美味的芋頭,更是那裡的特產.
擁有三百多年歷史的李將軍廟,建築得美崙美奐,廟下有戰壕,在當年的炮火中,這方圓之地竟絲毫沒受到損傷,可見李將軍的威力.另有一座香火鼎盛的烈女廟,善男信女都說"仙姑"有求必應,去燒香求籤的,絡繹不絕.
歸來時,心中盡是滿足,行曩比去金門時多了幾件,每件都是沉沉的,裝載了一些我在金門找到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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