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一家人 黃昏時的樹影再長，也離不開樹的根；你無論走得多遠，也不會走出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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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應台有一篇文章令我印象深刻，主題是關於德國人多麼偏愛檢視自己的過往，這倒不是特別吸引我注意的地方，重點反而是她所舉的例子。她圖文並茂，用所謂德國人馬桶做為說明。這種馬桶把排水孔設計在前端，所有的排洩物都會落在馬桶後半底層平台上，讓人在沖走它之前，非得先把它看得一清二楚不可。

我對這種馬桶極感興趣。在讀到這篇文章之前，我以為馬桶排水孔一定設計在後，所有的排洩，一經「出口」，就落入幽暗空間；對我而言，這樣的設計天經地義，直如金科玉律。我的想法當然是囿於親身所見，因為自從懂事以來，我只見過這樣的馬桶，即使開始出國旅行，旅館的陳設也沒有挑戰過我的經驗。多數德國人真的都使用和我們不同的馬桶嗎？它會不會只是一時、一地、某些人的愛用產品？做為一項論證--德國人重視過去--的例子，它是不是還存在多數德國人的家中甚或公共空間裡，代表德國人在器物文明上一椿被大眾認可、共推的設計？說實在，我對此很感到懷疑。

很意外地，我也瞧見了這種馬桶，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地，它出現在我的胯下。使用這種馬桶時，龍應台的文字及尊容當然立刻映入我心。當時我身處一棟破舊剝落的建築，地點是捷克布拉格老舊的查理大學學生宿舍之一，它的浴室沒有隔間，洗衣房像陵墓裏一般陰森，整棟建築迷漫著消毒水刺鼻的味道。我不知道它建於何時，早的話，或許是德國佔領期；晚的話，可能是共產捷克的時代。無論如何，德國留在捷克的影響很多，有類似的馬桶，似也不足為奇。

注意，我說的是查理大學學生宿舍之一，因為它有多所不同等級的宿舍，我因緣際會住進的，並不代表所有宿舍都如此。同期語文班同學早一點搬進的宿舍，經他們形容，有的像是高級旅館。雖然我也沒親眼去看過。

這隻老宿舍的馬桶，卻是我在捷克所見的唯一獨特設計。此前此後，我「征戰」各處廁所，朋友家、學校、各地旅館餐館等等，都無緣再與它的族類重逢。包括我後來所租舊屋裡的馬桶，也沒有這種讓人非看看自己曾排放了什麼的設計。回想龍應台的論證，或許馬桶的設計形式，可以看出德國民族性，但是在捷克，似乎尚難藉馬桶來觀察捷克人是否注重自己的過去。

在異文化的衝擊中，與廁所文明相關的，是垃圾桶問題。看來台灣在這一方面，是有她的獨特之處。多數台灣人，會有衛生紙阻塞馬桶的巨大恐懼，因此從小我們就被三令五申地告誡：勿把紙投入馬桶！每一個台灣廁所馬桶旁，都會配置一隻垃圾桶，裝著擦屁股的髒紙，以及其他各種必須拋擲在這隻垃圾桶內的東西，在此不一一贅述（以免讀者噁心嘔吐）。每回我在家中收拾傾倒這垃圾桶時，都會深刻體會到何謂「臭」字，而來自自己的身體的東西卻會這麼臭，對我也很具啟示意味，其中哲學似可反芻再三。

在捷克家居生活當然看不到這種垃圾桶。話說當時我租房年久老大，水壓也似乎有限，馬桶總不能很爽快、乾淨地沖走丟入的衛生紙，讓我在不斷焦急按鈕時，會油然升起懷鄉之情，特別是家中的垃圾桶。

於是在一次和捷克友人聊天時，我很天真地問起，可不可能放隻垃圾桶在馬桶旁。她來過台灣三個月，應可以明瞭我為什麼會有這個問題，我私心這麼期待著。可是不料，當下她立即反應出一付不可思議的抗拒，覺得我的想法很過火；過火得不衛生吧。所以我始終不敢在租房廁所中，放上一個垃圾桶，而只是在每回使用後努力沖水，要消去「不潔歷史」的陳跡。我是這麼一個膽小如鼠的人，不敢也不會去挑戰任何禁忌。

前陣子到二哥新居，上廁所時，發現找不到垃圾桶。又是一椿意外，這次意外可是發生在台灣。其實也在報上讀過一個經常旅遊的人談垃圾桶問題，他把這看成是文明的指標，批判我們台灣人不能體會衛生紙的演進，早已進入不同的時期，我們目前使用的，既不再是小時候那種堅硬十足的草紙，其實不必擔憂它會阻塞排水道，也就是不必另外為它安排一個臨時的家。這種看法，在台灣是曲高和寡的。像我，就一直放棄不了馬桶旁的垃圾桶。這其中的關鍵，就像我沒勇氣在布拉格租處廁所放一隻垃圾桶那樣，單純只是個人的妥協息氣使然。其實我也沒個準，不知道究竟這樣或那樣哪方有理。誰能告訴我：哪個做法好一些？或許怎麼做都沒關係，習慣使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