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較利益，誰的利益？
正視坎昆部長級會議背後的全球性階級分化問題
丁穩勝 （台大國家發展研究所 博士生、新世代青年團）
編按：原載於 政策論壇電子報 第八十二號 2003.10.03 發行，現經作者增補後同意刊出。
今年九月在墨西哥坎昆召開的世界貿易組織（WTO）部長級會議，在場外韓國農民死諫、場內會員國意見分歧之下黯然結束，只留下許多亟待解決的國際經貿矛盾。日前，中華經濟研究院院長陳添枝先生於報刊發表〈WTO不是農民的末路〉一文，筆者認為該文與當前國際貿易實狀多有出入，且其理論依據亦有商榷餘地，故撰本文回應之。
世界貿易組織（WTO）自成立以來歷經多次重大會議，儘管面對一波波來自各國民間組織、工運與社運團體的抵制與抗爭，以先進工業國家為首的霸權集團，可以說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首先，在商品貿易部分，先進國家不但於歷次會議中成功達成降低開發中國家之進口關稅、並藉由消除其他非關壁壘，順利打開發展中國家之門戶，其更常嫻熟地操弄反傾銷、反補貼等貿易保護機制，來阻止後進國家商品的輸入。其次，在跨國資本流動部分，先進國家挾其雄厚資本，要求資本輸入國放寬外資特別是跨國公司進入之限制，甚至要求資本輸入國給予政策性優惠以確保其獲利。此外，先進國家所合謀架構的智慧財產權協定，更遭論者詬病，被認為是以法權來確保生產技術壟斷之地位，藉由壟斷價格來牟取暴利。
陳先生所代表的主流經濟學，其慣用的國際經貿分析方法，往往將國際分工與貿易解釋為資源（使用價值）的有效分配，卻忽略了資本主義經濟生產方式的真實性質，亦即以利潤（交換價值）掛帥的生產資源配置。李嘉圖（David Ricardo）的比較利益理論在十九世紀時，相對於保守的重商主義經濟學（強調貿易就必須從外國賺進金銀），的確具有進步性。一國依其「相對的」自然秉?從事專門化生產，並與其他國家進行商品交換，的確有助於使用價值生產的提升與利用率的增加，且能使貿易雙方獲利。但李嘉圖的問題在於忽略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支配屬性，在交換價值占統治地位的生產方式中，商品的生產與交換必須以實現利潤為前提。在利潤掛帥的國際分工與貿易之下，貨幣會往具有「絕對優勢」的國家集中，使得國際政經差距與對立日漸惡化，而且畸形的專門化分工，往往伐害後進國家的環境、生活、勞工權利與文化。李嘉圖的理論，已被事實推翻而破產，國際經貿實狀證明其理論不過是一種代表優勢者的烏托邦，用以馴化弱勢國家與人民，接受要素稟賦佔「絕對優勢」國家的貿易條件，以及承擔資本國際化對弱勢國家與廣大受雇階級的剝削。另外，在理論上李嘉圖的「比較利益」貿易理論，亦被證明有致命的內在矛盾與錯誤[1]。
附帶一提，陳先生於該文中為了擁護農產品關稅減免、促進自由貿易所舉的例子，說明韓國與泰國在稻米生產的「比較利益」如何決定。但事實上，陳先生所持的根本不是李嘉圖的「比較利益」理論，而是比李嘉圖理論還退步的、由亞當斯密（Adam Smith）提出的「絕對利益」理論，其理論重點是：專門化生產是憑藉著絕對的要素稟賦，競爭力還是只能取決於成本的絕對高低，照陳先生的說法，韓國在稻米生產不敵泰國，應該生產高冷蔬果，然而，韓國高冷蔬果的生產成本如果在另一方面又輸給其他國家時，又該如何？陳文並無交代。這證明了當今國際貿易主張，不但扭曲了李嘉圖的無效理論，而且進一步合理化優勢國家背後的意識形態－「弱肉強食」，不能保護弱者要讓弱者學會競爭，要競爭就只能瘋狂降低其成本，結果受害的就是自然生態與工人權利。這種佯裝成「比較利益」理論，卻包藏「絕對優勢」的主張，吾人必須格外小心。
諷刺的事實告訴我們，倡導自由經濟最力的美國，不但藉由WTO來成功衝破他國貿易壁壘，並且透過WTO的智慧財產權協定機制，壟斷先進生產技能牟取暴利，拉開她與其他後進國家的經濟差距，逞其霸權。更有甚者，美國與歐盟對於其內國農產品之補貼，竟是世界之冠。這種形式上強調公平合理、參與協商的跨國經濟管制遊戲規則，實質上卻到處充斥著霸權運作的痕跡。
本次墨西哥坎昆會議的破局，表面上是各會員國對於農產品削減補貼、開放市場的步調不一，實際上卻是經濟全球化後，各會員國內階級衝突暗潮洶湧的表徵。之前，臺灣為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不惜以犧牲農民與廣大消費者之利益，支付頭期款，開放歐美動物臟器進口，並且調漲菸酒稅，造成米酒亂象，早已引起廣泛的爭議與反彈。令人更加遺憾的，台灣主流學界對於「全球化」自由貿易所帶來的社會不公與階級化問題，不但不加以細究與明察，認真檢討經濟自由化的惡果；反而還隨波逐流地濫用「比較利益」理論來為WTO這種驅使自由化、去管制化的跨國經濟管制組織背書，甚至扭曲李嘉圖的「比較利益」理論來正當化當前這種「絕對利益」式的、割喉斷頸式的國際資本競逐與畸型化分工！
註釋
[1] 請參照 蕭愉珮，2002，【李嘉圖比較利益學說之析評】，政大勞工研究所碩士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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