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南山北 山‧心情

3,015愛的鼓勵 43訂閱站台

某天聲銘打電話說他要去看一位已退休的台大森林系老師，可以讓我跟。我當然不會放棄這種機會了。於是我一直寄掛著該做點功課，前一晚在網路上輸入了老師的名字，就把那跑出來的四十七條要目給讀過一遍，心中也有了些梗概。

很巧的是，老師讀過淡江中學，還寫過一本《懷古淡水》，網路神奇的地方是，我連他某年某月捐了多少錢給淡江中學都查到了。只是懷疑著網路上這個人會是我要去拜訪的那個嗎？

沒錯，是那個。我們五點約在市政府站，和聲銘的學妹“松鼠”會合後，一起買了東西到老師家吃。邊走邊拿著聲銘帶來一本老師的論文著作“惡補”，他每本後頭都會附加自己的生平，我記起來了，聲銘以前曾經說過他。老師有七十多歲了，不過看起來還蠻健康的，難道常跑山野的人都可以這般年輕？只是說話比較慢，松鼠說他幾年前曾經小中風。他笑起來好可愛，透過鏡片望著他的眼睛，會覺得他的眼睛好美，散發著煦煦光芒。

我們先一起吃著東西，談起了淡水，老師說他到現在為止回去過三百多次，他也很喜歡淡水，不過他說淡水變太醜了。然後他就抽了兩本《懷古淡水》給我和聲銘。拿書的人得留下姓名地址，老師會在自己的一本《懷古淡水》扉頁上，登錄拿過的人，上頭早已密密麻麻一片。而我們拿的這本是第四版了。他的論文都是自費印刷，封皮一律鮮黃色〈他說這樣比較顯明〉，一年固定一本，他說大概都印七千本，兩千本寄給大陸，四千本給台灣，剩下一千本自己收著。誰跟他要都會給他。

然後他拿出記錄的冊子，把我和聲銘的名字登錄進去，那不知道是第幾本了。松鼠和他閒聊著一些人的近況，他都能馬上記起，甚至從記事本翻到該人。某個學生，他記著提示“小的”，然後說：「她是都在最靠牆的最後一個，對吧！」嗯，他真的很厲害吧！我們本來以為只有學生可以暗地裡幫老師取綽號，盡情觀察老師，但想不到這位老師也在享受著用自己的方式，記著每個學生。

到目前為止，可以歸納出他的記憶力非常好，而且非常注重記錄、整理。聲銘以前都會特地跑到台大去跟他要書，並額外要一份給文化的系圖，不過八十四年後就中斷了。於是老師很大方的指著牆角，說：都在那，你自己挑！於是聲銘像入寶山一般的開心揀選。老師說最近三年他都在看書，然後指著三大落，大概一米高的書堆說，那都是這三年他看的。另外幾個角落也都擺著書，大都是他的論文。

聲銘挑好後，老師又拿過去，把名稱登錄在聲銘名字後頭。然後翻撿著桌上的資料。那是一落一落疊好的半折白報紙，他一一跟我們分享解釋。一份是他住院三個月，沒樹可看，於是把人當樹，記著每個護士、醫生的名字，特徵。有一個護士的補充說明是：不笑。很有趣吧！他整整就記滿了整張白報紙，大概含纳五六十人。令人嘆服。一份是他讀佛書的心得。一份則是樹木變種的整理等等。後來他費了很多時間解釋聲銘所提出關於青葉楠和香楠的問題，然後就扯到了變種。很多我聽不懂，不過我很努力聽，覺得是一種享受，像是上課吧！也許是有緣我才能來拜訪他。然後有機會訝異他腦袋怎麼能裝那麼多東西？他可以隨手寫出一大堆學名，畫出一大堆葉子，說明他們其中變異。然後我大概聽出來的是，植物間雜交蠻嚴重的，辨識時有時候依賴直覺反而比較準。他一直舉例，毛澤東眼一掃，就指著其中一人說：「他是要來殺我的。」然後一連抓了三人，老師說他很厲害。不過直覺要準，也是要先有點東西吧！

後來他拿著一封寄去日本給某教授而被退回來的信，然後淡淡的說著：「他大概死了。」那一剎我感覺很特殊。那個年代的學術交誼，也許可以這樣淡淡的知道對方也許老死了，卻也不去深究。少了一層虛偽，多了一層相知和洞察人世的泰然。

老師的生平特別強調自己遇過五次危難，但都平安無事。其中包括兩次空難，一次僥倖錯過，一次則身臨其境，住了四十五天醫院。後來老師因為我念文學就把他自己寫空難的文章，以及佛書心得手稿送給了我。

這個老師感覺真的很好。從他身上可以被感染一些很獨特的什麼。松鼠說老師覺得自己笨，所以一直很努力。從他那每年一本的出書速度，以及自費印刷，慷慨贈予來看，也許他用著自己的力量想要留存，推廣什麼。我尤其喜歡老師什麼都用手記，然後一大本一大本的。決定開始跟他學習，畢竟我對科技還是有著莫名的不放心。我喜歡那種紙張實在的觸感。喜歡一個一個名字一排排的迤徙而下。

收穫真的很豐盛。然後八點多我們告別老師。其實很想探究他喜歡植物的緣起，不過一直沒問出口。那就讓它留在那吧！我也不需要什麼事情都想探究答案吧！而在捷運上讀著老師的穩健筆觸，很開心自己有機會認識這樣一位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