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位於市內精華區的小巷中，由於辦公室兼做展示空間，老闆將原來的車庫闢為院落，植花養魚，架釘木板平台設置戶外桌椅，撐起綠白相間遮陽大傘，一派悠閒。在鬧區，有如此雅緻的工作環境，真得謝謝老闆捨得「奢侈」。
到職正值熱夏， 11:00上班，看小院一側成排薰衣草株葉尾端多半呈現乾萎狀，老闆囑咐唯一的員工，我，莫忘殷勤餵水，以期花兒株體強健，適時開花，屆時風來拂撥紫浪，必有普羅旺斯風情……
我亦喜花草，唯獨對種植香草缺乏信心，在花市引進之初即曾嘗試，然而每養必敗，看著歡喜捧回的一盆一盆花草由盛而頹而蔫而終，再多關注仍喚不回花魂，或許兩相無緣吧，遂收手不再養了。然而經驗所得，香草雖耐不得渴亦懼多水，我以表土溼潤情狀為據，而老闆憑的是「天氣很熱」，頗不滿意我吝於灌溉，常常不顧艷陽正熾，自己把水管一拉水龍頭大開，愛之所以無限量供應之……；或許園藝設計排水不良吧，風來時拂動的是花槽的一面水汪汪，薰衣草沒多久即告全軍覆沒。前院與大樓停車場毗連，綠籬隔間有其必要，遂建議老闆不如種四季桂吧，長年開花，其香也雅。老闆不語，我以為他顧慮什麼，又解釋桂花並不嬌貴容易照顧，老闆似乎不太甘心的才說了，「種桂花好普通喔。」
花匠先把排水管徹底疏通，載來二十棵及膝高的四季桂將花台植滿，油亮油亮的沉綠令人整個心安穩了起來。我將灑水器轉到「 shower」聽水珠打著葉片，紮紮實實的，不必如之前閃躲著擔心澆水擊傷薰衣草的梗莖。老闆看看花，沒說什麼。其實，小院尚有一盆芙蓉長得甚好，此花要求不多只要陽光充足；一盆半球七里香栽於陶土拉胚花甕，或許因修剪過度不見結苞，但整體頗具雅意；另一盆慶賀喬遷的馬巴栗樹挺立，四平八穩的也不差；加總之，小院算熱鬧了，然而老闆總覺少了。少了氣勢。他這麼說。
一日在辦公室接到老闆電話，說他在苗栗的花圃買了數盆茶花，宅急便即將送到。看到司機用手推車分兩趟搬來的四盆大茶花，閱花無數如我，也不覺怦然心動。花苞纍纍，一顆顆大如水果攤的牛奶蜜棗，已經綻放的幾朵，花瓣密密實實層層疊疊或通體淡粉或瓣緣鑲朱或正紅九曲貴氣逼人；隨後到的老闆面有得色，說他一口氣買了十盆，因是產地直銷一盆叫價兩仟，問我「很便宜喔？」
便宜與否我沒有概念，不過花容實在動人；心裡打算著，哪天跟著老闆也去買一盆。
大茶花令過往的行人驚艷，停下腳步在前院欄杆外張望，與同行者指指點點品評一番，也有幾個止不住好奇的鄰人，乾脆直接進來觀賞，一邊與老闆研究花農是如何培養出如此碩大品種的。
工作空檔我日日澆水、賞花，怡情悅心，茶花不負自古以來名人雅士的崇愛，娉婷挺立，花苞一個個接續綻開，葉綠花妍，美得乾乾淨淨。然而我多事擔心，每個椏杈處皆擠上三、四甚至五個大花苞，我該不該摘除一二讓生長的空間大一點？讓養分集中一點？可是要淘汰哪一個呢？它們個個都精神飽滿。
慢慢的，有些花苞不及綻開便縮萎了；有些奮力掙開，未幾，尚未完全開展的花緣卻染了褐色，靜靜的早夭了；當然也有年輕氣大的把同椏已盛開一些時日的前輩擠歪靠邊。茶花開盡花瓣並不剝落，而是直挺挺、硬生生的整朵脫離樹枝，晚秋的早晨推開柵欄，猛然看見碩大的一朵茶花完整落在盆腳，我彷彿聽見前一夜裡它告辭生命的「碰」響。
如果做出抉擇摘去多餘花苞，對整株茶花是否較好？然而，「多餘」的那個是哪個呢？
茶花謝盡之後老闆把它們載回山上的豪宅說要調養生息。我如常為桂花、七里香、芙蓉和馬巴栗樹澆水，它們過得挺快活的，沒有了茶花的小院平凡、家常，悠悠然有桂花的清香，我看來是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