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城浪子 （陳凱歌）私立唬人大學法律系 國立台北吃飯學院飯桶文學所碩士 著作：詩集《星期天的辯護》《水草的賦格》《島嶼台灣》。 碩論：《台灣現代詩修辭美學研究》小說：《藍色鬱金香》、《水色嘉南》、 劇本：《鹿窟的春天》均在西子灣副刊長期連載 曾任【勁】報副刊特約撰稿 現任某無線電視台特約企劃編劇 西子灣副刊特約審稿 電視連續劇本《水色:八田與一與外代樹》即將在中華電視台推出 為華視今年度壓軸大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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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窟事件】

錄自〈詩集【島嶼臺灣：卷 】〉


一 風聲
風聲，約莫是從回音的山谷走漏出去的
傳言這一帶深山裡蟄伏著許多青面獠牙的妖魔鬼怪

鴨卵黃的日頭斜依著山稜線將落未落
沿著山徑火把晃動著，密林裡忽隱忽現的光影
急於煮沸鹿窟的黃昏，低掠過山腳下的麻竹林
鴉群尖聲怪叫，此落彼起的犬吠
把山谷的寧靜撕咬得支離破碎
就在逐漸欺近的流火裡
庄民們不祥的預感也如同火花般在心房亂竄

夜幕裡荷鎗的士兵追逐四散逃走的庄民
彷彿獵人追趕倉惶走避的野鹿和山羌
不時傳出鎗響，回音在山谷間冷冷地咳著
似乎要將每個偏僻角落裡的寧靜趕盡殺絕
二 腳鐐
腳鐐磨搓過石板路，恰似石磨轉動時低沉的吟哦
成年男丁被士兵從每一扇家門裡押解出來
隨即魚貫地解往廟埕集中徹夜審訊
許多名字上面寫著批示並加蓋硃砂印
沒有人知道過了今晚有誰還能見到明天的朝陽

擁著我們兄弟姐妹，阿母六神無主地癱坐在屋簷下
伊的淚水滴落我的臉頰時早已冰涼
嘴裡不停碎碎唸的阿嬤枯立在祖先的神主牌位旁
彷彿就是庄前那只風化的石敢當等著走入歷史…..

即使是粒滾落山崖的卵石，粉身碎骨前
也會堅持留下一陣令人錯愕的回音
被押走的阿爸，卻是一只斷了線的風吹（註1）
不識字的阿爸或許連他自己也弄不清楚
何以這場突然刮起的政治颶風竟然猝不及防地
將那麼多人吹離這塊島嶼以及這個時代
三 囡囝時代
同學們經常嘲笑我是壞人的囡囝
打架逃學成為我足堪回憶的囡囝時代
每當國慶日聽到許多人高聲喊著萬歲
就想起死去的阿爸才活了廿五歲

「書若讀不會就歸去轉來種茶（註2）
有田可作免驚會餓到
你沒老爸給同學恥笑啥米要緊
阿母十幾年沒尪日子同款也得過…」
四 春回
春天裡，採茶的村人迎面而來
投我以陌生的眼神彷彿我是城裡來的遊客
我很想和他們駐足交談
好讓他們聽出我未曾改變的口音

風中，仍可清楚地嗅出青草和茶油香
紀念碑立在通往山頂的路邊
老家的磚瓦房，煙囪遠遠地冒著白煙
而山徑旁夾道的咬人貓和蒲公英，仍然盛開著
笑得和童年時一樣的燦爛
甚至草葉間以逸待勞的人面蜘蛛
盤踞網罟裡，仍然一成不變地不懷好意….


註1：風吹（河洛語）：風箏。
註2：歸去轉來（河洛語）：乾脆回來
＜後記＞從「二二八事件」後，在持續三十幾年的「白色恐佈」的歲月裡，
「鹿窟事件」只是許許多多政治迫害下的一件慘案。事件原址的「鹿窟」，
位於今汐止、石碇、深坑、南港交界的山區，原址已闢建為公園，地方政
府並立有石碑紀念，但對於事件經過，尚乏概略的介紹，以致於難以一窺事
件原貌。筆者曾寄寓汐止三年，蒐集事件相關資料，並且在私下進行的田園
調查中，從當地老一輩居民訪談裡獲得第一手口述的歷史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