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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天賜神父走了。

剛開始，我並沒有感覺到太大的悲痛，畢竟他躺在床上已經兩年了，老病的身軀早已不堪老馬恣意奔馳。該走的時候就走，也是一種解脫。再說，人總會遇上這一天，有什麼好捨不得的。

忽然想起去年，我和小雯帶了甜點到輔大頤福園看他，他坐在輪椅上，雖然說起話來有點喘，但看起來還蠻開心的。我們胡亂地聊了一些瑣事，我問他想不想回法國？其實他的親人很希望他落葉歸根，若真有需要，我很願意陪他回法國，正如他陪我去美國開會一樣。但馬神父告訴說：「我要留在台灣。」我笑了笑，我懂了。臨走前，原本打算拍張合照，可惜相機沒電，沒拍成。他逗我說：「這可能是我在人世間的最後一張相片喔。」

前幾天，我上真理電台談馬神父，說著說著，往事歷歷在目，他似乎還在笑呢。猶記得初見時他的神采奕奕，印象最深的是他那頭白髮和破舊的黑皮包、九二一大地震時他奔走於各宗教團體的憂心忡忡、還有躺在美國底特律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老神父、還有那一晚他杵著柺杖爬了六層樓梯到我家，我們一起吃火鍋、烤地瓜，他滿足欣喜地問我：「這裡是天堂嗎？」是呀！馬神父你要回天堂重生了。馬神父殯葬禮的這天剛巧也是靈鷲山心道法師的生日，他們倆曾一起往來世界各地做宗教交談，心道法師說：「我總算可以和馬神父在同一天慶祝生日了。」

殯葬禮當天，我將與馬神父的幾位宗教友人扶棺出堂：有陳德光、周善行、蕭家振、余榮生、古佳賢、張光弘，都是「交心」的好朋友。曾經我們一起為宗教交談經驗過的感動、喜悅、眼淚，紛湧而至。忽地，我彷彿感覺到馬神父棺木的重量。

是呀！馬神父真的走了。宗教交談的十字架，接下來，該我們接棒了！

馬神父與母親在阿爾卑斯山上

以下節錄自《你的耶穌我的佛陀－深刻的宗教交談》

一九七五年，馬神父到羅馬開會，順道回法國替弟弟剛出生的小孩受洗。距離他上一次回到法國已經七年了。

洗禮儀式當天，馬神父的父母親和全家人都到場聆聽他們家的神父講道理。馬神父以《羅馬書》的一段話：「你們是在基督的死亡中受洗。」解說洗禮和耶穌死亡的密切關係，馬神父說：「難道你們不知道我們受過洗歸於基督耶穌的人，就是受洗歸於他們的死亡嗎？」

在出生洗禮的儀式中談死亡，換作是中國人傳統的觀念這就是觸霉頭，但馬神父認為他必須將最寶貴最真實道理來報答家人，尤其是這麼難得的機會，他不清楚家人會有什麼的反應，沒想到父母親走上台前，很贊同他的講道內容。父親對他說：「請神父告訴你的弟妹，如果有一天我們比你們早一點死亡，你要記得，你今天所講的這些話，將使我們可以非常平安地離開人世。」

沒想到六天之後，馬神父的父母親發生車禍，兩人當場死亡。

馬神父接獲警方通知後隨即趕到殯儀館認屍，父母親的身體在嚴重撞擊下血肉模糊。馬神父不讓家人進停屍間，以免破壞他們心中對父母親的完好回憶。馬神父獨自一人，含著淚，守在父母親身邊，為他們祈禱，為他們清洗身體。只因父母親在洗禮儀式當天跟他說的話，讓他平安地接受這個痛苦。梳洗罷，他一一親吻他們的臉，這是最後一面了。

馬神父告訴我：「父母親死後的隔天，原本我們打算為姪子的洗禮聚餐慶祝，家裡買了很多酒菜，雖然發生了這場意外，但我們知道父母親是平安的，所以活動還是照常舉行。」

父母親的追思儀式也由馬神父主持，當天來了許多父母親生前的親朋好友，面對這場突如其來的意外，大家不免哀傷。其中一位老婦人站起來與大家分享，她曾經參加過這對夫妻的婚禮，並清楚地記得結婚當天新郎與新娘所表達的三個願望：「一願他們的長子可以當神父。二願在婚姻生活中相互扶攜、相敬如賓。三願可以一起離開人世。如今他們的美夢成真，你們有什麼好難過的呢？」

馬神父指著十字架項墜上的書寫體小字，對我說：「這是我父母親的名字，我親手從他們的手上摘下結婚戒指，後來家人將戒指做成十字架送給我。我經常想起父母親，他們是很虔誠的天主教徒，但是他們很鼓勵孩子要去向別的宗教學習。他們曾對我說：『你做宗教交談很重要。』他們雖然因車禍死亡，但我對他們完全放心。我是天主教徒，從領洗一直到死亡都接受天主教道理，但還是重視其他宗教的道理，不同宗教的人應該盡力去幫助大家意識到每個人生命的意義，我相信我的生命是要在每個人的身上看到我自己所相信的耶穌基督。」

曉雲法師送給馬神父的畫作＜善法若溪澗＞。

題有「善法譬如若溪澗山澤  眾流悉洗諸有垢穢  經雲與法水者亦復如是」

一九七七年，馬神父接獲教宗的聘書，擔任梵諦岡宗教交談方面的顧問，五年一聘，長達十五年。這方面的顧問全世界只有二十幾人，而馬神父是台灣唯一的一位。在羅馬教庭的支持下，馬神父跑遍全亞洲，幾乎每個月都要出國，到印度、孟加拉、韓國、日本認識各國的宗教領導者，並定期和亞洲地區的主教們齊聚一堂討論如何完成和平共榮的理想，還有每年和另外二十幾位教廷的宗教交談顧問一起開會，這般豐富的經驗大大開拓了馬神父的視野，他感受到愈來愈大的使命感。直到一九九二年馬神父卸職前，一共完成了十二次亞洲地區的宗教研討會，所有文件都經由馬神父之手而完成出版。若稱馬神父是台灣宗教交談的先鋒一點也不為過，他為天主教在台灣的宗教交談打下基礎，並串聯起台灣宗教界與國際各宗教團體的合作契機。

這段期間，馬神父結識了三位對他有深刻影響的天主教神父，一位是印度人在孟加拉服務的主教羅神父（Fr. Michael Rodrigo）、一是菲律賓的吐都主教（Fr. Benny Tudrud）、一是推動社會工作的斯里蘭卡神學家阿馬羅神父（Fr. Amalor Paradass）。這三位神父在廿世紀末短短數年中相繼逝世：曾寫過很多神學與宗教交談方面書籍的阿馬羅神父，死於車禍；協助天主教與伊斯蘭教對話的吐都主教，主張「宗教交談真正的愛是宗教與宗教間的愛心」，生前曾說當他死時，你們將連主教的戒指都不會找到，後來飛機失事，他的遺體果真遍尋不著，更別說戒指了。而以幫助窮人為己任的羅主教，則是在彌撒時被富有的宗教狂熱份子槍殺，血濺祭台。

如同耶穌為了救贖世人被釘上十字架的犧牲，如同佛陀捨棄榮華富貴為求渡化眾生的犧牲。究竟還要多少人流血犧牲，才能喚醒偏執在「唯有自己的宗教才是唯一真理」的宗教狂熱者，去懂得連小學生都知曉的最基本道理──「愛與和平」。

馬神父感嘆地說：「與我有過深刻交談經驗的人現在都不在這個世界了，現在只留下我一個人。」

「在他人的身上感受到自己，在自己的身上感受到他人。接納他人，同時被他人所接納，這是最完美的理想。無論他人有沒有宗教信仰，每個人都是天主的居所，天主在每一個人內，在每一個人內都有天主的愛在等待著我，無論是印度教信徒、民間宗教信徒都有。這幾句話一直影響著我，重要的是我們要意識到他人的重要性，幫助不同宗教的人意識到他們的福氣，我們需要的交談不是普通的交談，而是要有深度的交談。」

「在這二十年的時間我接觸過許多宗教，它豐富了我的生命。我仍是天主教神父，而且我的信仰比二十年前深得許多，即使在罪人的身上，每個人都是罪人，在他身上我還是要學習，學習找尋幸福的源頭。啊！我們都是一家人，我們要彼此學習，即使他沒有宗教信仰，但我會幫助他意識到這樣的事情，我也是佛教徒、也是印度教信徒，我的本分是幫助台灣的社會。啊，打開這些門，我的經驗證明這是可以成功的。」

「 Abhishiktananda 神父在宗教交談方面是天主教團體的模範，天主教還不夠開放，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從前天主教徒只相信天主教是唯一的信仰，現在我們能了解你我都是一家人，我們都是兄弟姊妹，我們重要的任務就是培養人們能彼此接納，而且讓所有宗教信仰的人都能互相接納達成這樣的希望。但一半以上有宗教信仰的人，都說這是『作夢』，如果能有你們這樣的年輕人出來作見證那是很有意義的，以我自己的經驗，這經驗是一天比一天更豐富。」

「宗教交談是什麼？是傳什麼好消息嗎？不是，是瞭解你周圍的每一個人在你生命中的意義，你對他們都有一個特別的責任，要幫助他們知道他們可以得到的幸福有這麼大。或許需要兩到三個世代之後才能實現吧，由愛來推動，讓所有的人都能分享這個愛。『宗教交談』這幾個字或許要改，好像太簡單了，如果我們能更重視有深度的宗教交談就太好了，剛開始我也覺得很難，但是後來我自己有了經驗，不但可以體會他的信仰，而且更堅定了自己的信仰。不要想當一個信仰所有宗教的人，那是不可能的。在自己的宗教團體裡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扮演上天給我們的恩惠。」

馬天賜神父大事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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