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伍十載誌記 ／ 之四〕
民國七十八年的十一月下旬，我結束了在成功嶺的新兵訓練，等待分發。寢室內充滿了離情，抽完籤的當天夜裡，大夥兒惴惴地談著未來，天還未亮，已有一部份弟兄整理行裝，被帶離了營區。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床一張一張的空了，耳語也越來越多，當聽說自己可能被分發到外島時，不同於一般人的沈重、氣悶，胸膛裡隱隱然竟有股在漫天黃沙和硝煙中，執戈以待，捍衛家國的血性。
我是在兩次嘔吐和一身不適的情形下，由強字號軍艦載送到金門的。卡車隆隆地駛著，趁著夜色我打量著這塊土地，這才知道金門的街道晚上是不開燈的，聽說是基於安全的理由。整個天際形同巨大的帷幕，只有月光和星子不經意的探照著，冷風颼颼的從耳畔掠過，心頭一凜，當初的豪氣，這時已為茫然和不安所取代。
剛到金門，大部份的時間都花在田墩工程。田墩，是個靠近海口的地方，而我們的工作是整建堤岸，開挖渠道。清晨，太陽還沒出來，我們便帶著大小臉盆和一切可裝砂石的容器，頂著夜色的尾巴到各山區檢取砂石，白天則赤著胳膊，荷鋤拿鏟在驕陽的熱吻下賣力，聞著濺在身上的臭土味，汗水不斷淌落，到了夜裡風大，瑟縮的身體需飲高梁取暖，方能繼續工作。
吃睡都在一間小庫房的周遭進行，四處佈滿著便當盒、保力達B和一些空酒瓶。偶而休息時，就著月光看看暴著青筋的雙手，摸摸因沾了些許水泥灰而略顯粗澀的頭髮，終於深深體會勞動生活的辛苦，而對過去飽食終日，苛求生活的舒適，深感歉意。
工程從春天一直進行到冬天。在陽光、雨水、風沙和土礫下工作，一度興奮地感覺到肌肉的結實，身材的明顯魁梧；也曾一度飽經人事的不堪，用極端沮喪的心情，默默忍受著。但因為有這段經歷，對於往後的高裝檢、體能戰技測驗，我都能調適自己，並以意志力和包容心來面對。
八十年九月一日，我退伍了！那個曾經夢想自己能有「馬革裹屍」情操的人，又重登了金門碼頭，只是，對於一個男人而言，這次不是停泊，而是出發！
八十二年，十一月作
〔後記：軍中有個慣例，就是行將退伍的學長，會買一堆煙分送連上弟兄，見者有分，每人一包，以示告別與慶祝之意，我們稱作「退伍煙」。
不過，像我一樣買PARLIAMENT當退伍煙的，大概也不常見吧！當時，我留了一包帶在身上，作為紀念，就是照片中的這包煙，它和我一起渡海，現在則泊在我抽屜中的一隅。
十年前的今天，九月三日軍人節，我脫下軍裝，從金門離開，十年後，我誌記這段光陰，並讓二十歲重新上岸。
謹以此文向我的戰士們致敬，且告訴你們，我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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