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想起要去英國前，以及剛到英國的時候，許多台灣的朋友都對我說：「希望你『早日歸國』。」前陣子，在留言版上看到有人寫：「台長即將『學成歸國』了」，還有另一個朋友寫道「載譽歸國」。這讓我不禁思考起來：在英國唸完一年書後，到底是「如何」歸國的？
先來說說「早日歸國」好了。大概是親友們太思念我，常常收到朋友的email，信末總是要寫上一句「祝早日歸國」。不過，他們大概沒想到，有一段日子，這四個字對我而言，就像是一種恐怖的咒語般，是我不敢、也不願去想的情況。原因無他，只因我聽到的多數「早日歸國」的例子，都挺悲慘的。
剛到英國沒多久，就聽說有個中國女孩子，因為水土不服、覺得英文不好而深感挫折，再加上之前從未離家一個人生活，於是，在到英國三天，哭了三天之後，就買了張機票回家去了。這大概是最早歸國的一個例子吧。後來認識一個住在同一棟宿舍的土耳其女孩，她因為無法負荷巨大的功課壓力，看了心理醫生後還覺得醫生的問題比她的還多，於是也回家了。接下來是十一月的時候，有個朋友家中突發變故，於是就回去了。一月底，有個曾經是樓友的男生，因為第一學期有太多科目被當掉，也回國了。
聽到這麼多「早日歸國」的故事，我不免也胡思亂想了起來。第一個學期的時候，覺得自己英文程度不夠，也還沒抓到唸書作報告的方法，每每交完一篇報告，就開始擔心會被當掉、會被迫早日歸國。在這樣的緊張害怕中，好不容易拿到第一個學期全部的成績，發現成績比自己設定「及格就好」的標準還多出許多，這種擔心被迫早日歸國的惡夢才算告一段落。
不過，學期成績及格了，也不代表真的就會「『學成』歸國」。常常和朋友聊天時，很多人總覺得自己的英文進步有限，專業知識也增加不多，很害怕這一年來其實沒學到些什麼有用的東西。對我而言，這種壓力其實不亞於擔心被當掉；總覺得，花了這麼大功夫到英國來唸書，如果沒有真的學到很多東西，那不是相當可惜嗎？
不同於我的壓力，有個唸MBA的朋友倒是挺看得開。他說他早就知道「來英國留學一年學不到什麼東西」。他的班上有一半是華人，課堂外交友根本不需要說英文；他說在課堂上學的，也和實務經驗差很多。我問他，那你來英國做什麼。他答得很乾脆：「我來觀光旅遊，來享受悠閒的學生生活，來學習一個人過日子；功課上，只要不太離譜，文憑拿到就好。」我不禁嚮往起來，希望自己也有那樣的「豁達」。
至於「載譽歸國」呢？我想，這個詞大概只適用在兩種情況吧。一種是在學術專業上表現相當優異，真正在國外拿到了某些榮譽。如果要舉例的話，或許可以造句：「李遠哲先生榮獲諾貝爾獎，載譽歸國」。另一種情況，可能在時間上要倒推十年以上，在那個「出國留學」還不是很普遍的年代裏，真正有錢、有本事的人才能出國唸書，也因為物以稀為貴，「載譽歸國」這個詞還算說得過去。
曾看過一分資料，說在英國的台灣留學生「估計約有 13000人」，這包括正式full time的學生，以及短期的留學生。這一萬多人（這只是在英國的，當然，在美國的還更多）早已不算「物以稀為貴」；而在這個留學生人數遽增、洋碩士本土碩士滿街都是的世代，拿張國外的文憑，和「載譽」之間，恐怕還是有段落差吧。
前陣子，有個朋友說她申請到一所位於北愛爾蘭的學校。我想起電視新聞裏不時出現北愛恐怖分子的報導，於是告訴她，那我得祝你「平安歸國」。美國九一一事件後，我在美國的朋友說道，他的朋友們也紛紛祝他平安歸國。
如此看來，「早日歸國」不一定都是好事，「學成歸國」不一定可得，而「載譽歸國」不一定符合現實情況（至於「平安歸國」嘛……嗯，聽起來還有點無奈）。那麼，眾多留學生在「放洋」至少一年、花了至少近百萬台幣後，到底是以何種姿態歸國？
前幾天聽到阿公很高興地對朋友說，他的碩士孫女從英國回來了。才剛交出論文，成績如何都還不知道的我，一時為這個突如其來的頭銜楞了一下。沉浸在這個新頭銜裏沒多久，我卻馬上被阿公的另一句話推回現實。老人家的想法是這樣的：「現在是英國的碩士了，應該很容易找到個月薪六七萬以上的工作嘛……」
面對台灣多年來最嚴重的不景氣，圍繞在身邊的「學成歸國」恭賀聲，並沒有減少我在寫求職履歷時的壓力。是的我回來了，我修完碩士課程歸國了，但現在我的心情，和許多漂亮好聽的恭賀聲卻不太搭。我想到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我得在一片不景氣、多數人拚命喊窮的當下，得到一分自己滿意、對家人也交代得過去的工作。
一個歸國留學生的心情，竟然，就只這麼單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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