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二十五到三十五歲的這十年間
二林的阿婆炒的蚵仔麵就等於我思鄉的滋味
應該是緣自於人生記憶中的第一碗外食的食物
父親那健康又平淡的陪伴變成我記憶裡最深處的美好
父母分開後
我們都沒有去處理這重大變化對心理所產生的衝擊
爸爸只在酒醉後 有那麼幾次哭過
而我常一個人的被窩裡哭過數不清的幾個夜晚
有人說 我很壓抑
有人說 我很堅強
有人說 我在情感上放不開
其實那是因為 我和爸爸我們從不知道如何處理和面對這個生命的改變
就只是一直逃
而且我知道從那個時候開始 我們就沒有真正快樂過了
阿婆的蚵仔麵在當時只營業到下午四五點
那是臺灣景氣最好的年代了
二林的人口還很多 一碗炒麵是很容易掏出錢來買的物價水準
現在兩間麵店的營業時間都大幅的縮短了
因為沒有營業到晚上
所以，這家麵店在我的時間軸上 就是放在小學中午下課 或傍晚二、三點的時分
中午的下課，店裡的生意非常的好
我一個人吃的時候 常常會擠到邊邊角角
但是有位置坐算是幸運了
很多人都因為沒位置而外帶
我喜歡傍晚時分在這裡吃
少了人擠人的空間壓縮之感 多了一種無法言喻的平淡閒逸
在市場裡面靠近出口的麵攤
有室內座位區和室外座位區 (其實就是擺二個大圓桌 佔用一部份的路面)
在室外座位區其中一個桌子就是正對著炒麵的大鍋子
我常坐那個位置
蚵仔炒麵的步驟我是熟到不能再熟
到後來 我甚至對於豬肉絲的部位和大小有點研究了起來
鍋氣在豬油和下蔥未的階段就完成了大部份
帶一點肥的肉絲然後是王功的鮮蚵
二林的蚵仔炒麵用的一定是王功海域的蚵
根據爸爸的說法 王功的蚵是全台最好吃的品種
我覺得也是
炒麵的工具是鱟魚的殼
國小我常吃鱟魚
它的血是藍色的，類似龍蝦的血的那種補的效果，加米酒喝
看起來很大隻，但其實可食的身體的部份只有外殼的四分之一不到
它似乎很貴，但我年紀太小還對價格沒有研究
這是題外話，只是要交待這種甲殼類海鮮我小時候吃過
長大後，就似乎絕跡了一樣
炒麵的鱟魚的殼，希望它能百年不壞
讓阿婆炒麵的印記不缺這重要標誌
在我比較小的時候大約國小二、三年級
我吃過阿婆本人炒的蚵仔麵
阿婆身高略矮，我覺得差不多150吧
頭髮灰白 身型瘦小 有點駝背 髮型就像現在的慈濟師姐 衣服總是穿素色類似深灰的顏色
爸爸知道我怕吃大顆的蚵仔 都會交待挑小顆點的蚵仔下去炒
阿婆比較聰明，蚵仔下鍋後會把蚵仔肚子炒破讓蚵仔的甜完全釋放出來
爸爸愛吃辣，會交待要加點辣椒醬油
阿婆用心，就把辣椒醬油在麵起鍋前就加入
讓辣椒醬油藉著鍋氣和麵和料融合一起
爸為了幫我補充營養
總是交待給我料多的版本
當時一碗蚵仔炒麵30元一碗 我的加了更多蚵仔和花枝的50元一碗
我常覺得我爸這樣要求訂製的行為讓我覺得有點難為情
總覺得造成人家麻煩
但是我從不敢違逆父親
只能一邊覺得心虛 一邊吃著爸爸在生活上對我照顧的用心
阿婆從不覺得爸這加那改的造成他的麻煩
他們總能直接以「炒50元的麵」為代號來完成客製化的美食
後來麵攤由媳婦經營
她是我小小的眼睛裡面最漂亮的麵攤老闆娘
她對客人永遠是笑臉
這二十幾年下來從沒看過她的臉上有過生氣的模樣
我吃蚵仔麵，我熟悉這家人的長相
二個兒子從國中就在麵攤幫忙
阿婆的兒子是她的丈夫，負責的是「肉粳部門」，肉粳湯和肉粳麵
也包辦送餐打包和櫃台收銀
主廚有時是小姑
初期的好長一段時間，看到小姑主廚我就繞去吃赤牛麵
不是小姑的品質有多差
而是原來從小我就對品質有很高的要求 (笑)
40歲之前 我愛蚵仔炒麵勝過赤牛麵
但是蚵仔炒麵沒有像赤牛麵一樣待我那般熱情的老闆
媳婦安靜而溫和也從不與客人聊天或說些什麼事
小時候的我 很弊扭也很怕生害羞
每當我想要滿足味蕾 就必須一次又一次的挑戰自己內向怯弱的部份
誰又能想像對於一個自卑且怯生生的孩子而言
常要單獨去吃一碗愛吃的麵 在心理上要跨出那一步時都是艱難的 每一次
歲月永不休止
國小爸爸帶我去吃的父女身影和老闆娘的微笑
國中自己一個人吃麵 等麵時無法自處的只能去觀察店家所有的人物和細微的表情
炒麵攤裡不情願的店主兒子從國中到高中到現在全面掌廚
我也從童年吃到中年
老闆娘總給我淺淺的微笑
在爸爸病情很重的時候 她也給我爸做了幾次「老闆娘特調」要補充爸的營養
爸爸離開後 我也就離鄉了
但我總是一想起故鄉 就開車一個小時又四十分鐘直奔麵攤
也曾撲空好幾次，失落的什麼也沒吃又一個小時四十分鐘的回到開車過來的地方
離開家鄉已經20年
今天我去吃 結完帳離開時
她對我說，妳還是跟小姐一樣都沒變
摸了一下我的肩相視而笑
情感的流轉就是這樣淺淺的卻很自然
讓我深深的感覺這個小鎮是我的根我所有故事的起點
乾爹說，他有幾次想要帶二林的炒麵和赤牛麵來竹南找我
又怕麵悶在袋子裡糊了爛了
所以和炒麵店的老闆娘討論該怎麼做
也和赤牛麵老闆討論該怎麼做
炒麵店的老闆娘說，她會為我炒一個6分熟的麵
赤牛麵老闆也說，把麵和湯分開來裝袋
我一聽乾爹這麼說
眼淚差點掉出來
雖然，在外人眼光看來
這沒有多特別多特殊
但我從乾爹講話的情感裡面聽到的是
我要去看顏仔的雜某囝(女兒)
我要帶去他最思鄉的滋味
而我也知道二間店的老闆都對我有著不同於陌生人的關懷
在對著乾爹回答時，一定是想起我、我爸在他們店裡留下的足跡
他們都有讓我感受到，像呵護晚輩一樣的情懷
在給我愛
讓我感覺爸爸的愛還是在的。
文章定位：
今天我終於打開了你給我的那封信, (暮然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