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清晨6:28，霆嬤急急來電給霆爸，
說霆公正在急救，還說，醫師說可能救不起來了。
霆爸趕緊連絡霆叔，兩兄弟趕往高鐵坐車...
6:41，霆公宣布不治，享年66歲，
死亡證明上寫：急性肺炎引發呼吸衰竭，
睡夢中，忘了呼吸，
沒留任何一句話，就這樣，離開我們...
前一晚，我和霆爸還挑燈寫信寄回高雄，
希望霆公不要放棄，勇敢與肺腺癌戰鬥下去，
沒想到，信還沒寄到家，霆公就已撒手人寰。
我獨自送阿霆上學，車上播著彭老師給我的菩提心CD，
聽孩子們以天籟的歌聲唱著「點燈的孩子」，
我忍不住哭了起來，
這一切實在來得太急太快，讓人沒有辦法接受......
霆公雖然是霆媽的公公，不是霆媽的親生爸爸，
可是，他對霆媽的照顧，其實跟親生爸爸並沒有兩樣。
霆爸跟霆媽秘密交往了九年才跟雙方家長見面，
霆公跟霆媽吃過第一頓飯後，人都還沒回到高雄，
就急急打電話來問霆爸，什麼時候打算結婚？
第一次跟霆爸回高雄的家，
霆公和霆嬤滿心歡喜地帶著霆媽去吃他們最愛的「可鄉餐廳」，
餐桌上，霆公熱情地介紹哪道菜好吃、有什麼特色，
問霆媽吃得習不習慣？
還問霆媽，介不介意他和霆嬤喝點啤酒？
隔天，又帶霆媽去他們熟悉的海產店吃海產，
霆公特地點了那種一片500元的昂貴黑鮪魚生魚片，
可是他自己一片也沒吃，只光顧著催促霆媽：
這個生魚片很貴，但是很好吃，
妳以前一定沒吃過，趕快吃，吃多一點，
我的份都給妳吃，妳儘量吃！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霆公擔心霆爸娶不到老婆，
提親那天，大家到餐廳才剛坐下來，
霆公和霆外公就開始親家來親家去地叫了起來，
霆公沒因霆外公家境不好而冷落他，
反而像個大哥般地鼓勵霆外公，很令人感動。
而最令霆媽感動的，是霆公霆嬤對小妹的包容，
霆媽的小妹小時候因為腦膜炎而變成多殘型智障，
雖然日常生活起居都還可以自理，
但學習能力不好，眼珠與肢體動作明顯可看出其缺陷，
很多人看到小妹都會不屑理她，甚至避得遠遠的。
可是，霆公和霆嬤卻非常照顧霆媽的小妹，
每次霆媽回高雄，他們總要問問最近小妹有沒什麼新聞，
某次吃完晚餐回家的路上經過夜市，
霆公還特地要霆爸去買包糖炒栗子，
隔天好帶回古坑給小妹吃。
霆公常跟霆媽說，
霆外公是個老實人，一生這麼坎坷真的很辛苦，
要霆媽一定要好好孝順他、報答他，還說，
霆外公最擔心的應該就是智障的小妹和癱瘓的大姊，
要霆媽將來只要是在能力許可的範圍內，
一定要好好照顧她們。
在台灣，有多少家庭因為女方太照顧娘家而吵鬧、離婚，
可是，霆公卻積極鼓勵霆嬤多照顧娘家，霆媽真的好感激。
決定結婚之後，
沒有任何宗教信仰的霆公完全配合霆媽娘家的希望，
為了配合時辰，答應霆爸半夜從高雄遠赴古坑山上迎娶，
不過因為擔心所有人員的安全，所以向和運租車與司機，
而且還配合霆爸和霆媽眾多親朋好友的要求，
連辦了三場浩大的喜宴。
結婚之後，霆公和霆嬤對霆媽極盡照顧，
霆公老覺得霆媽太瘦，
所以每次回高雄，總要霆嬤準備好料的給霆媽吃，
餐桌上，滿滿的佳餚，霆公總催促著霆媽快吃，
有時候看霆媽沒夾菜，就會命令霆爸和霆嬤夾給霆媽，
甚至還會分配菜，要霆媽一定得把他指定的那些份量吃完。
懷孕之後，每次產檢的日期，霆公霆嬤總記得比霆媽清楚，
霆爸通常在傍晚的時候，就會接到霆嬤打來的叮嚀電話，
電話那頭總會聽到霆公在一邊發號司令，
要我們注意東、注意西，還要我們產檢完記得打電話回報。
阿霆出生，霆公欣喜地從高雄趕上來看孫子，
見到霆媽的第一句話竟然是：謝謝妳！
那幾天，天天都要到婦產科看好幾次阿霆，
每次要回家，總不忘再說一次謝謝，
大家都感受得到，霆公喜獲米斗孫的心情。
阿霆滿月回高雄後，有時候霆媽會自己先回高雄看孩子，
霆公常在晚餐後要霆嬤去居酒屋買些烤的食物回來，
然後要霆媽陪他們吃點宵夜、喝點啤酒(霆媽喝飲料啦！)。
霆公總會把他不好意思跟霆爸、霆叔說的話跟霆媽說，
例如：希望霆叔趕快結婚、希望霆爸不要常常跟他大小聲...
霆公也會跟霆媽聊他對阿霆的期許，還有他的旅遊願望，
他說他希望能趕快聽到霆叫他阿公、看到霆上小學......
也說他很喜歡日本，很想找機會再去日本玩。
霆媽跟他說，可以由霆爸、霆叔帶霆公、霆嬤去日本玩啊！
他們出國的期間，霆媽就把阿霆先暫時帶回娘家玩就好。
可是霆公說，沒有這回事，
霆媽嫁過來，就是一家人，
要去就等阿霆長大，全家人一起去，
他說他絕對不會丟霆媽自己一個人在台灣辛苦帶小孩。
霆公對阿霆的照顧，連「無微不至」都不足以形容，
捨不得霆哭、捨不得霆餓、捨不得霆跌倒、捨不得霆生病，
時間還沒到，就催促著霆嬤快準備ㄋㄟ ㄋㄟ；
每天從早到晚，幫霆量的耳溫次數無法計數；
擔心地板太滑，霆走路會跌倒，要霆媽別給霆穿襪子；
擔心霆的衣服不夠穿，要霆嬤有去市場儘量多買一些；
擔心霆會發展遲緩，老詢問霆爸霆媽要不要再做什麼檢查.....
霆笑了，霆公就笑了；
霆哭了，霆公就心急了；
每次打完預防針回來，霆公總要抱著霆秀秀，
自言自語的說：哎～奈愛注價多(台)，可憐喔！
霆的言語能力發育得比較遲，很晚才會講話，
他剛開始叫霆公時，不會叫「阿公」，都叫「阿價」，
可是霆公已經超高興了，
還會配合霆，以「阿價」自稱。
去年暑假，霆媽將阿霆帶上來新竹住兩個月，
霆公因為想念阿霆，和霆嬤從高雄搭高鐵上來看霆，
在交通往返的過程中，受到不明病菌的感染，
感染急性肺炎，很快就導致肺積水、肺塌陷，
住進加護病房，生命垂危，
病床上，他不斷告訴霆爸和霆嬤，
他希望看到阿霆上小學......
經過蠻長一段時間的奮鬥，霆公終於戰退了死神，
霆公了解自己的肺部已經非常脆弱，
所以戒掉了抽了將近五十年的菸。
可是，死神卻沒有就此放過霆公，
那些可惡的病菌，早已徹底摧毀了霆公的免疫系統。
從那一次出院之後，
原本健康硬朗的霆公，就開始大小病痛不斷，
全身上下，不斷冒出問題來，
每週進出醫院的次數，平均大概都有兩到三次。
除夕的時候，霆嬤花了好幾天時間準備，
弄了滿滿一桌豐盛的年菜，
可是霆公吃沒幾口就放下筷子、離開飯桌，
說他人不舒服、發燒、盜汗、沒有胃口。
家家戶戶歡喜過年，
霆公卻一大清早就跑了兩家醫院在急診。
五月初，霆公、霆嬤到新竹來玩，
順便跟霆爸、霆媽、阿霆一起拍全家福。
霆媽看霆公怎麼每次咳嗽後都要做記錄，
霆公才說他咳出來的痰裡有血，醫生要他做記錄。
回高雄後，看了快要一個月的醫生，做了無數的檢查，
才被診斷確認說是肺結核(但或許那時就已罹癌嚴重)。
他怕阿霆被傳染，
所以，從診斷確認的那一天起，
他沒再抱過阿霆、親過阿霆，也不跟大家同桌吃飯，
他總離阿霆遠遠的，默默地看著阿霆玩，
然後跟我們說，
不是我要誇自己的孫，他真的是很可愛...。
十月，霆公發現自己的肚子長出一顆一顆的硬塊，
到醫院做切片後確認，那是腫瘤，
但原位癌不在皮膚，顯見癌細胞已移轉。
做了很多檢查都找不到原位癌的位置，
最後沒辦法了，醫生才決定要給他做正子攝影，
原本高雄的醫生還信誓旦旦說一定不在肺部，
可是正子攝影的結果，真的是在肺部，
醫生改說，因為那個位置很難檢查得出來......
為了確認病情，霆叔幫霆公掛了和信的診，
去和信的前一天晚上，霆公霆嬤到家裡來住，
霆公跟大家說他此刻的心情很平靜，
可是其實我們都知道他不平靜，
因為他偶爾講話的時候還是會說溜嘴，
他曾在霆媽面前說：奈架衰，奈ㄟ是我！
也曾跟霆嬤說：我其實很怕死。
五月的時候，就曾建議霆公到和信，但他不願意，
霆媽猜測，他可能害怕檢查出來會是不好的結果。
而這一次，因為霆爸跟他說癌症常常有誤診的情況，
所以，他接受了建議，鼓起勇氣到和信做確認。
想不到，和信醫生下的結論與高雄的醫生同，
說的確是肺腺癌第四期，
腫瘤長在很刁鑽的位置，不靠正子攝影看不到。
醫生說癌細胞已經擴散移轉到身體其他部位，
建議霆公應該馬上進行化療或使用標靶藥物，
至於是在和信治療或回高雄的醫院治療，
醫生說其實效果都一樣，回自己熟悉的環境就好。
於是，當天，霆叔就帶著霆公和霆嬤回高雄去了，
臨走前，到家裡來看阿霆，
阿霆不知怎麼了，心血來潮一直叫「阿東」，
沒幾秒就叫一次、沒幾秒就叫一次，
霆公一邊回應阿霆，一邊偷偷跟霆嬤說：
「bye 啊！我可能快要ㄎㄧㄠˋ ㄊㄞˋ啊！(台)」
(糟了，我可能快要死了的意思)
他說因為阿霆從來沒有這樣叫過他，
現在這樣一直叫一直叫，是個不祥的預兆。
回高雄的隔天，
霆叔陪霆公去醫院，確定自費以標靶藥物治療，
每天都得吃一顆2700元的標靶藥，
霆叔眼睛都沒眨，一下就給他買了一週的藥。
可是第一顆下肚，就開始出現呼吸不順暢的現象，
隔天吃第二顆後，開始氣喘，只好去看醫生，
醫生說，霆公可能因為南北奔波，又感染了急性肺炎，
癌症的藥得先停，等治好肺炎後再吃，
而且，因為霆公已經很虛弱，必須住院。
那天住院後，他就沒再走出過醫院，
先是兩人病房，而後轉到負壓病房，
原本11/8醫生已經說霆公有比較好了，
準備將他轉到一般病房，
卻沒想到，
11/9，霆公是躺著，了無生息地被推出醫院......
最後住院的那幾天，因為癌細胞轉移到骨頭，
霆公全身痠痛，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無法呼吸，
他的身體非常虛弱，整天戴著氧氣罩，不願意拔下來，
霆爸擔心霆公用這麼強的氧氣，自己的身體會忘記呼吸，
建議他偶爾把氧氣罩拿下來，靠自己呼吸幾口空氣，
霆公非常生氣，認為霆爸專門跟他作對......
星期五、星期六、星期日、星期一，
連續四天三夜幾乎都沒有闔眼，
大家擔心這樣會讓霆公的免疫力更差，
於是，詢問醫生是否可以想辦法讓他睡一下。
星期一傍晚，醫生給了一顆很小顆的鎮定劑之類的藥，
晚上十點多，霆公吞下那顆藥，在床上依舊疼痛難眠，
不斷重複躺下、爬起的動作，
後來自己想下床，霆嬤問他要做什麼？
他說想上廁所大便，霆嬤要扶他去，但已經有些大在褲子裡，
霆公真的太虛弱了，虛弱到連下床的力氣都沒有。
霆嬤帶霆公去上完廁所、擦洗好、換好衣服，
霆公整個人已經完全軟趴趴，
霆嬤自己扛不動霆公，只好找護士來幫忙。
霆公上床後，依然翻來覆去，疼痛難耐，
凌晨一點多，霆公躺下，生氣地扯掉臉上的氧氣罩，
霆嬤看他動作靜了下來，想說藥效發作了，
幫他重新把氧氣罩戴好，勸他好好睡覺，
然後，累了好幾天的霆嬤，也終於可以躺下休息。
清晨六點十幾分，
霆嬤睡夢中聽見護士不斷呼喊：阿伯！阿伯！
霆嬤回應護士：他在睡覺啦！
護士說：阿伯已經全身冰冷了....
霆媽當場嚇醒跳起，
然後，護士按鈴叫人，
緊接著，衝進一堆醫護人員說要急救，
請霆嬤到外面等，
慌亂無助的霆嬤，哭泣地打電話到新竹找霆爸，
幾分鐘後，醫生宣告急救無效，霆公撒手人寰。
一句話也沒交代，就這麼樣走了，
留下無盡的遺憾
給悉心照顧他的霆嬤，
給萬般心急卻怎麼樣也趕不了路的雙胞胎兩兄弟，
還有一直想要好好孝順他的霆媽......
靈堂前，大家故作堅強，卻總難免偷偷落淚，
阿霆「阿東」喚得殷切，也找不回疼他的阿公，
來弔唁的親戚們都說，
霆公的表情看起來很安詳、沒有猙獰、痛苦，
這樣也好，可以少痛苦點，就讓他好好走吧！
入殮前，
禮儀師要霆爸、霆叔、霆媽、霆嬤跪在霆公頭頂處，
用雙手摸著霆公的臉，跟他說幾句最後想說的話，
但要記得眼淚不可以滴到霆公的頭上。
大家刻意壓抑的情緒再也忍不住，全都痛哭失聲，
霆媽帶阿霆跪下來，拉阿霆的手摸霆公的臉，說：
爸！你放心走吧！
阿霆跟媽媽，我會好好照顧他們，你放心。
對不起，原諒我還沒有機會好好孝順您.....
原來，公公辭世，當媳婦的，心是這麼痛.....
爸！如果您還聽得到、看得到，
請接受我誠心的感謝，謝謝您對我的包容與照顧，
也祝福您，一路好走～～
小綠記於無法成眠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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