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母親買過一雙五十元的鞋。
那是某一個年節時分母親在市場上買的。鞋尖的部份是白色的大頭，其餘部份想不起來是染色的帆布還是塑膠布，現在已經看不到的球鞋款式。其實，印象中那雙鞋的價錢比這還低，但怎麼想都覺得不可思議；一雙雜牌球鞋，在二十年前，到底可以有多麼便宜？印象比較深的，是各家外國鞋廠紛紛進駐小台灣百家爭鳴的中學時期，我也愛慕虛榮地買了一雙三百元的雜牌籃球鞋，然後因為自己的奢侈扎掙了好一陣子。
我沒有抱怨父母親沒能提供好環境讓我成長的意思。當然。
家境並沒有那麼糟，只是父母親覺得能省則省、能用的東西就不該丟棄；這大約是身處青黃不接、經濟復甦時期絕大多數人共同的共同哲學。母親會把我的衣服稍做修改後給小弟穿；多年後父親仍會把餐桌上的紙巾撕成一半分成兩次使用。
後來我同一個朋友說起這些，結果他回送我一個他年幼時的故事。
他說有一回他把小妹的鞋拿去修，結果回程上不知怎的弄丟了。他們不敢告訴家長，也很明白工作不固定的父親與臥病在床的母親是沒有餘力買新鞋給小妹的，於是他們想了一個折衷的方法；他把自己的破球鞋借給妹妹上午穿了上學，等到中午放學後再換他穿去學校。有一次妹妹在考試，但怕他上學遲到，所以把整張考卷亂填一通後早早交卷跑回來，想要早些把鞋子交給他；結果中途因為鞋子太大不合腳，所以掉到水溝裡去了。小妹向前追了好一段路，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溼鞋追回來，沒想到還被他責備了一頓。
他說故事的嘴角因回憶而微微笑著，但眼眶中隱隱有著淚光。
雖然他每次換好鞋後都用盡全力衝到學校，但還是常常遲到，差點就進不了教室。幸好他的成績不錯，老師努力地替他開脫，他才能繼續上課。而他的小妹有天發現自己的那雙舊鞋出現在另一個小女孩的腳上，於是找了他一同去看看那個小女孩的家，發現撿到舊鞋的那家人生活狀況似乎比自己家還糟，結果小兄妹倆摸摸鼻子啥也沒說的回家了。
後來事情突然有了轉機。
他發現學校正在甄選長跑比賽的選手，如果在大賽裡得了第三名，就有一雙球鞋當獎品。他想，只要拿到球鞋，再換成女鞋，就可以轉送給只能穿自己破球鞋的小妹。於是他用盡方法爭取參賽資格，終於如願地參加了比賽。在長跑的途中，他不斷地想起自己和小妹因弄丟了一雙鞋所受的種種委屈，在最後衝刺的時候，居然以些微的差異奪得冠軍。
老師們興奮得胡說八道，他則因為沒有得到第三名而自責得無以復加。
那天他回家之後，不知應該如何面對小妹。「我坐在門口的池邊，脫下已經磨破底的球鞋，」他說，「然後把磨出水泡的腳泡到冰涼的水裡，看著一群小金魚在我腳邊游來游去。在那瞬間，我突然覺得，如果給我一雙鞋，我一定會像是到了天堂。喔，對了，」他站起身來，「我得趕飛機到澳洲參加路跑賽，下回再聊了。」喂喂，後來呢？我急急地問。
他回頭笑了笑，「我知道你不相信奇蹟，不過，我真的穿鞋跑到了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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