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嬤走了~
原本我以為
人與人之間的生離死別不就該像電視連續劇一樣
在阿嬤床邊 所有的親人都趕回來了
伯父、姊姊、堂哥、姑姑、我、堂弟、侄子等等···
所有人圍在阿嬤的床邊，聽著阿嬤一一的交代
帶著不捨與淚水跟阿嬤道別
只是···
那一天
卻是阿嬤一個人躺在房裡的床上
沒半個人在他身邊
阿嬤聽著他漸漸微渺的呼吸聲
連能說句再見的人都沒有的狀態下
闔上了永不會再張開的雙眼
十年了～
阿嬤走了這麼久了啊？！
這份埋在我心裡那麼久
一直無法坦然面對的情緒
直到現在
我的雙手仍然顫抖地
將我不敢面對的思念輸出在這裡
第一章 ＜ 給回憶聽的主題曲 ＞
那一年···
我十六歲
阿嬤八十八歲
國中畢業
我們這群鄉下的小孩子
沒有選擇
也理所應該的
要放生到外面
強迫長大
那是我第一次離開家
第一次···
離開阿嬤
下午三點半許
「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 愛是不忌妒···」
為了準備即將到來的合唱比賽
班導強迫每個人都要參加
除了部分女生以外
所有男生都囧著一張臉站在舞台上
完全不理音樂老師的教法
用自己的專業”唱功”
加上個人”澎湃”的情感
詮述著這首『愛的真締』
（為什麼心裡總有種莫名的不安···）
站在舞台上，
我的情緒一直無法融入···
練唱完了，
大家魚貫地走下舞台，
散場；回家。
「阿山～我要去市區逛一下唱片行，不跟你去打球了喔！」我在隊伍後頭喊著
到了市區，中山路上，鼎足而立的三家唱片行一直是下課後學生的最愛
我選了其中一家齊柏林唱片行進去
邊亂晃邊找一張不算新的唱片
腦海一直反覆播唱著副歌「我想你的每一天，強過在人間的一萬年，我疾飛幾千幾萬個光年 尋找一個叫永遠的終點···」
我找到了，拿著CD對著唱片考慮了許久
三百一十八塊
對當時的學生來說
是個很尷尬的數字
「付的起，但得餓個肚子」
我還是買了···
之後回想···
這首歌也變成了我那段最重要回憶當中的主題曲
第二章 ＜ 離開：回來 ＞
騎腳踏車回宿舍的路上
因為音樂而暫時忘卻的不安感又侵襲而來
到底是怎麼了～ 我也說不出來
回到了宿舍～
室友是我國中的好朋友
綽號叫「二猴」
為什麼叫『二猴』我也不清楚
他跟我讀不同學校
我讀五專，他讀高職
看到他也回來了
我拋下了書包，也拋開那不安感，
摸著肚子
半正經的問道：「喂！我快餓死了啦！今天晚餐要吃什麼？」
二猴轉過身，
平常也沒半點正經的他
突然一臉嚴肅的模樣
頓時讓我又疑惑，又害怕
「阿泰～你阿嬤過世了」
「蛤！什麼？」
我用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看著二猴
用眼神告訴他，這玩笑會不會開的太過火了！
當時我沒手機，只有家境比我家稍好的二猴有
所以我媽有事都打到他那邊，請他轉達給我
「剛你媽打給我！說你阿嬤走了！」
二猴又一次，緩慢地再說了一遍，也再傷了我一遍
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我全身顫抖著
愛面子的我，始終無法在別人的面前掉淚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再過兩天就是禮拜五了，我就要回去看阿嬤了，阿嬤怎麼可能會死掉
「我不相信···我···不想相信」
我飆著腳踏車，往公車站奔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行了，我終於還是崩潰了，
我不顧路上旁人的眼光瘋狂地大叫，眼淚還是潰堤了，鼻水淚水全在我臉上混成了一塊。
搭上末班公車，我坐在靠近中間走道的位置，
車上都是通勤的高中生，人如此多，
愛面子的我理該更哭不出來，
但隨著思緒的激動，
我的情緒也跟著不規則起伏。
我憋得了哭聲，
卻耐不住眼淚不停地掉。
我的腦海裡，不斷片的反覆播放著，
我與阿嬤的人生跑馬燈。
第三章 ＜ 熱鬧的悲傷 ＞
「對！一定是假的！」
「一定是阿嬤妳太寂寞了想騙我回去看妳，對不對」
我強迫說服自己，這是一場家族聯手的大鬧劇，
等我回去，一定還是可以看到阿嬤微笑的坐在床頭
等著我回去叫他一聲：「阿嬤～我回來了！」
「對！一定是這樣」我仍抱著希望。
末班公車沒有到我家，只開到北港
我下了公車，尋找來接我的老爸蹤影
我看到他遠遠的招手
夜色讓我看不清楚老爸臉上的表情
所以我無法猜測老爸心裡的感受
如果這不是夢
我沒有了阿嬤
爸沒有了媽媽
他理當承受了比我更大的悲傷
一上了老爸的車
我終於在不是別人的面前
嚎啕大哭
阿嬤過世的前一段時間
因為身子越來越差，都吃不下東西
只勉強吃的下一些清粥
我哽咽的問老爸：「阿嬤是不是餓死的！」
如果我在，隨時怕阿嬤餓著，給她吃東西，是不是阿嬤就不會走了···
我這樣想著，懊悔著···
事實上，是上天說阿嬤該走了。
老爸安靜了好一陣子才開口說：「阿嬤走得很安詳！」
到了村裡，快到家門前的路上；
我看到家門前，燈火通明，
不同於平常這時間的寧靜燈熄，
我再也無法說服自己了。
我看著暫時布置好的簡易靈堂，
我無法面對眼前的景象，
我沒辦法接受，沒辦法接受我最愛的阿嬤要用到這些東西，
鮮花、素果、冥紙，還有···掛在眼前的那幅阿嬤的遺照。
我真的沒辦法～
我心想···
「這家庭鬧劇也搞太真了吧！不要鬧了！阿嬤哩～我要去阿嬤房間找她～」
靈堂內外來了很多村裡來幫忙的人
一方面我仍不願意接受這事實，我以為排斥去面對，這一切就不會成真
另一方面我在這時候竟還能守著在別人面前崩潰的最後一道防線
現在的我很後悔···這樣的我，是不是很不孝。
當時我沒有依照禮俗，從家門外一路爬進靈堂見沒了呼吸的阿嬤第一面，或者該說最後一面···
我全身僵硬的走進掛著紅轓的大廳
看著阿嬤躺在廳裡的木板上，
我的雙腳就這麼重重地墬落了。
「阿嬤！我回來了！你賣擱睏啊啦···」我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一直···
以前，當我放假回到家，第一個走進地就是阿嬤的房裡跟阿嬤說「我回來了！」
阿嬤都會很開心，連皺紋彷彿也笑得很開！
然後就阿嬤就會問，「呷飽沒！我去廚房弄點東西乎你呷」
阿嬤現在也是笑笑的，但眼睛閉著的，嘴巴靜靜的···
走出大廳
外面好亮，好多人
平常家裡這時間不曾這樣
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體驗到什麼是「熱鬧的悲傷」。
「阿泰來！給阿嬤拜一下，讓她一路上走得安心」老爸點著香。
好難適應，平常拿香拜佛，拜祖先，都覺得很正常，
現在拜的卻是上星期離家前還說這禮拜要回來看她的阿嬤。
也許人最有想像力的時候，是在遭逢重大災變的時候吧···
我癱坐在椅子上，想像著五六個小時前，眼前的一切都還不存在
阿嬤依然還躺在床上，等著這時間的八點檔，等著放假回來看她的乖孫，等著身體的病痛趕快消失，然後我盤坐在阿嬤後面幫阿嬤按摩，跟他說這星期學校發生的事情···
但眼前的畫面直接證實了人在幻想破滅後，必須強迫面對現實的可怕···
「我沒有阿嬤了，我沒有阿嬤了，我沒有阿嬤了我沒有阿嬤了···」這句話一直環繞在我腦海
像個木馬程式不斷侵蝕著我的腦海···
很多的歌詞都很愛用的形容詞「淚已乾了」
事實上，眼淚根本不會乾···
所有的回憶會化成臉頰上的淚雨，像個下不停的梅雨季，硬是要你觸景傷情···
直到阿嬤的頭七···
阿嬤的百日···
到現在
阿嬤走了的第十年···
就算有鐵一般自尊的我，每當想起阿嬤，我還是會被融在淚海裡···
第四章 ＜ 阿嬤的腳尾飯 ＞
國中的時候，放學回家，正值青春期的男生很容易就餓了，偏偏鄉下不像都市一樣
三步一家賣雞排，五步一家賣珍珠奶茶的繁華。
所以我都會去翻家裡的冷凍庫，看有什麼可以弄來吃的···
然後經由我的加工，變成了自製的鹹酥雞或是肉羹湯
這兩樣是我最常做的料理；最常做但不是最會做。
「阿嬤～哇屋煮一些東西，作伙呷賀某」我端著一盤黑黑的東西微笑地看著阿嬤···
阿嬤總是很捧場，每次連吃都還沒吃就說很好吃的樣子，明明連很好吃的樣子都沒有。
只要有隔壁的鄰居或是親戚來找阿嬤，阿嬤總會拿這事情來誇我，誇得很厲害
誇得她很得意，誇得我很心虛，但我也因為這樣廚藝進步地很快，自認為拿下特級廚師的頭銜應該不是問題了。
捧著手中的腳尾飯···
「阿嬤···來呷飯啊！」
飯白白的，跟我自製黑黑的鹹酥雞比看起來好吃多了。
尖尖的很大一碗，嗯~雖然阿嬤不是餓死的，但我不會再讓你餓著了···
壽衣，冥紙，腳尾飯等等···
在人過世的時候這些平常看似不具意義的東西總會被賦予著意義
壽衣是讓阿嬤穿著漂漂亮亮的走···
冥紙是讓阿嬤在那邊的生活可以過得好一點···
腳尾飯讓阿嬤在前往黃泉的路上可以不要餓著···
可是···
如果···
阿嬤在的時候，我就買漂亮的衣服給她穿呢？
阿嬤在的時候，我就賺很多錢給她用呢？
阿嬤在的時候，我就帶她去吃遍山珍海味呢？
為什麼我非用「阿嬤的死」去換來「及時行孝」的大澈大悟呢？
人就是這樣賤，可以好好地改過，順順地體會人生，
卻非得等到大災大難，死到臨頭才來後悔莫及呢？
第五章 ＜ 阿嬤ㄟ話 ＞
阿嬤公祭那天，家裡第一次擠滿那麼多人
大家都回來跟阿嬤團圓了，自從大家出外工作後，
逢年過節，都越來越少回來了，有回來的也都零零散散
很少可以比較集中回來的，我知道阿嬤很喜歡熱鬧，
所以每次家裡有人回來時，阿嬤雖然沒有話很多，
但整個臉色都笑開懷，等到大家又回去了！
阿嬤又恢復以往的愁容。
「阿泰啊~哩丟愛卡乖ㄟ」庭院裡，夕陽下的我和阿嬤並肩而坐。
阿嬤要是逮到機會總是一直重複地對我叮嚀著這句話。
一直重複著···
···
在我的腦海中···
就這樣一直重複著···
第六章 ＜ 你不在 ! 我很乖 ＞
阿嬤過世後，我常跟朋友說，趁你還有阿嬤可以叫的時候···
就要多叫···
不要等到哪一天
這名字從你生活中消失之後···
你想叫也沒人可以叫了。
等到有一天，我也走了，在到天上遇到阿嬤時···
我想對阿嬤說：「阿嬤！你不在的時候，我都很乖」
僅以此文
紀念十年前五月十七日那天
過世的阿嬤
謝謝你～
我有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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