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斧‧累漬象限 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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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他撳亮客廳角落的那盞立燈，坐進自己的老位子，戴上眼鏡，翻開書。

她今晚照舊遲歸。而他照舊等待。

想不起來這種生活狀況是從哪一天開始的；她極具個性的主觀強勢地主導了他們的生活方式、家居布置、人生計劃，以及相處模式。他總是無置可否地點頭、執行、配合，最後徹夜等待。

他悄悄地搖搖頭，立燈著落在書頁上的光線被他的腦袋切割得明明滅滅。

回想起來，買這個立燈似乎是他在與她共同的生活裡唯一堅持過的一件事。

她曾嘲笑過他佝僂的看書姿勢同這個半舊不新的立燈一模一樣，他聽了只是笑笑：雖然不明白自己當初在逛二手傢俱行時為何會一眼就相中這盞立燈，但他明白，買下這盞立燈之後，它陪著自己渡過了多少漫漫長夜。

玄關的燈亮了起來。

02.

他欣喜地抬起眼睛；在那個瞬間，立燈似乎也抬起頭來。

她挽著一個年輕人走進屋裡穿過玄關通過客廳直接進了臥房。這些動作一氣呵成，在行進的中途，她對等候著的他完全視若無睹。

倒是那個年輕小夥子對他拋來一個饒富興味的複雜眼神，說不清楚其中到底有什麼意思。

他長長地嘆了一聲，重新坐回椅子上頭。立燈柔和的光線籠罩著他塌陷的雙肩，似乎正在揉按著他疲憊的肌肉。他舒了幾口氣，仰起頭來轉轉脖子，瞥見套房臥室的燈亮了起來，接著，隔著門隱隱約約傳來淋浴的聲音。

看看四周，他很明白這個位置就是他今晚的睡舖了；其實，昨天、前天、還有許多前天之前的昨天，他都在立燈的呵護底下入睡。

「今夜又只有你陪我了，」他對立燈說。

立燈沒說話。

03.

他發現，雖然她把他和立燈比在一起沒什麼稱讚的意思，但他和立燈確實有不少相似的地方。

比如說，修長瘦削的骨架、老是駝著背的姿勢，以及與身體相較之下顯得過大的頭顱，這些都是他和立燈的相同點。這麼一想，他覺得有趣了起來，於是一面上上下下地端詳著老舊的立燈，一面在心裡頭自問：當初是不是自己下意識就感覺到了這些相似處，所以才執意買下這盞立燈？

他想起那時打算買下立燈時，她有多麼反對。「這盞舊立燈和我設計好的客廳擺置根本不搭！」她氣沖沖地說，他聳聳肩，「我只是想要在看書時多盞燈，擺書房就好了。」

後來，她的遲歸愈來愈頻繁，為了等她，他索性把立燈搬到客廳裡頭，倒也沒聽見她反對。

或者，她已經不在乎了？

04.

突然，他發現自己和立燈最相似的地方，其實是沉默地付出。

立燈在他徹夜守候時傾注的溫柔光線，一如他對於她在相處模式裡跋扈行逕的無悔容忍；堅持要買下立燈，是因為自己在潛意識裡明白，立燈其實是一縷明白自己寂寞的靈魂。

他的雙手攀住立燈骨稜稜的支架，無聲、但痛徹心扉地哭了起來。

剎那間，立燈投下的光華似乎有了某種力量。光芒灌注至地面，將他和立燈緩緩舉起；他驚異地發現立燈帶著自己飛出窗外，向夜空逸去。

晚風拂過他多皺紋的眼眶，他覺得有種解脫的淚被風帶了出來。

立燈愈飛愈高，從地面上看來，他們就像一顆倒飛的流星。

接著，他發現，夜空裡充滿了無數的立燈及無數像立燈的男女。

他回頭注視著自己的房子，發出一聲幸福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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